1994 年暮春的午后，阳光穿过龙腾科技临时租用的市场会议室窗户，在磨得发亮的红漆木桌上投下斜长的光斑。桌上的搪瓷杯里泡着半凉的茉莉花茶，茶梗沉在杯底，像极了此刻屋里微妙的气氛 —— 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会议室的墙是新刷的米白色，还带着淡淡的石灰味，墙角堆着几个没拆封的纸箱，印着 “行汉卡 V1.0” 的字样，箱角被运输磨得有些毛糙，倒像是给这场即将到来的谈判添了几分烟火气的注脚。
张放坐在主位，指尖轻轻搭在桌沿，目光落在窗外巷口那辆漆皮剥落的永久牌自行车上。他穿了件浅灰色的的确良衬衫，袖口仔细地卷到臂，露出腕上一块普通的电子表 —— 这是他穿越回来后买的第一件 “奢侈品”，不为好看，只为精准把控时间。此刻表针指向两点零三分，比约定时间晚了三分钟，他心里已经有了数：王老板这是故意来迟，要先摆个下马威。
陈星坐在他旁边，手里攥着个笔记本，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画着代码流程图。少年脸上还带着几分未脱的青涩，但眼神里满是对技术的笃定，只是一想到要跟 “满身铜臭味的商人” 谈判，他就忍不住皱眉头，低声跟张放嘀咕：“张哥，这王老板要是敢压价，咱们直接换渠道得了，反正找咱们的经销商也不少。”
张放没回头，只是轻轻摇了摇手，声音压得很低：“别急，渠道是盘棋，不是换就能换的。他是北方最大的电脑配件经销商，手里攥着二十多家国营单位的采购单，咱们要的是长期合作，不是一锤子买卖。”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就 “吱呀” 一声被推开，带着一股外面热烘烘的风。
进来的人正是王老板，五十岁上下，穿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肚子微微隆起，手里拎着个黑色的人造革公文包，包带磨得发亮。他身后跟着个年轻的助理，手里捧着一叠纸，低着头不敢话。王老板没跟张放握手，径直走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把公文包往桌上一放，“啪” 的一声，震得搪瓷杯里的茶水溅起一点水花。
“张总，久等了啊。” 王老板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在桌上顿了顿，却没递过来，自己点上，吸了一口，烟雾慢悠悠地飘到张放面前，“不是我故意来晚，实在是路上被几个经销商拦着问汉卡的事 —— 哦对了，你看，这是他们给我的东西。”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扔到张放面前，“南方那边出的仿品，跟你们的行汉卡长得差不多，价格比你们低三成，你我这渠道，还怎么保得住？”
张放伸手把纸拿过来，展开一看，上面用圆珠笔写着仿品的规格和价格：“汉芯卡，兼容 doS 系统，单价 480 元”—— 而他们的行汉卡定价是 720 元，确实差了不少。他扫了一眼，又把纸推回去，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没接仿品的话茬，反而问：“王老板，您在这行做了十五年，从最早的打印机到现在的电脑配件，您觉得您手里的渠道，核心价值是‘能拿到低价货’，还是‘能给客户提供持续赚钱的稳定产品’？”
王老板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把烟摁在烟灰缸里，语气一下子硬了起来：“张总这话得就虚了！市场认的是价格！客户来我店里，问的都是‘这汉卡多少钱’，没人跟我聊什么‘稳定不稳定’！你要是不降三成，我下个月就得进仿品，不然我这店就得喝西北风！”
他着，伸手拍了拍桌上的仿品数据单，声音又提高了几分：“你看人家这价格，我拿过来卖 600，每台还能赚 120，比卖你们的还多！你们要是不松口，我也没办法 —— 总不能让我做亏本买卖吧？”
陈星在旁边听得脸都白了，伸手就要话，却被张放用眼神按住了。张放端起搪瓷杯，喝了一口凉茶，语气依旧平静，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锐利：“王老板，市场短期认价格，长期认 Value。这个 Value，不是‘便宜’，是‘不出错’。您给客户装仿品，现在是能赚 120，但您想过吗？国营单位买汉卡是用来做账、写报告的，要是仿品三两头死机，数据丢了，客户找的是谁？是您。到时候您不仅要赔人家数据恢复的钱，还得把货全退了，您这十五年的名声，不就砸了？”
他顿了顿，手指在桌上画了个圈：“我们的行汉卡，从上市到现在，三个月没出过一次死机，客户投诉率是零。您卖我们的货，虽然每台少赚点，但您不用担风险，客户还会觉得您靠谱，下次采购还找您 —— 这是‘长期收益’，不是‘一锤子买卖’能比的。”
王老板被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其实也知道仿品不靠谱，前几有个经销商进了一批，结果客户用了没几就出问题，闹到工商局，最后不仅退了货，还罚了款。只是他不想在张放面前服软，毕竟龙腾是新公司，他想拿仿品压一压价，多赚点利润。
张放看出了他的心思，起身走到墙边的白板前，从桌上拿起一支马克笔：“王老板，咱们别凭感觉聊，我给您画个‘博弈树’，咱们算笔明白账。” 他在白板上画了个分叉的树状图，左边写 “龙腾降价 30%”，右边写 “坚持原价，保品质”，然后在每个分叉下面又画了两个分叉，分别是 “三个月后” 和 “半年后”。
“您看，” 张放指着左边的分叉，“如果我们降价 30%，单价变成 504 元，您每台能赚 84 元，比仿品少 36 元。但我们的成本摆在这，降价了就得压缩质量，到时候故障率至少会升到 15%，三个月后客户退货率估计得有 20%，您不仅要退钱，还得赔误工费 —— 我算过，到时候您每台实际能赚的，可能还不到 50 元。”
他又指向右边的分叉，笔尖在白板上顿了顿：“如果我们坚持原价，您每台赚 60 元，但我们能保证故障率低于 1%，客户满意度高，半年后您的客户会增加至少 30%，到时候您每个月能卖 200 台，总利润比现在还多 4000 元。而且我们马上要出汉卡 II 代，性能比现在强一倍，到时候定价会涨 100 元，但您的利润会涨到每台 80 元 —— 这是‘数学’，不是‘感觉’。”
王老板凑到白板前，眯着眼睛看了半，手指在分叉上划来划去，嘴里念念有词：“三个月…… 半年……200 台……” 他心里算了算，发现张放的没错，降价看似能多赚，其实是 “短视”，坚持原价反而能赚更多。只是他还是有点不放心，毕竟仿品的价格摆在那，客户要是真的非要便夷，他也没办法。
“张总，你这账算得是明白，但客户不这么想啊。” 王老板退回到椅子上，语气软了些，“我总不能跟每个客户都讲半‘博弈术’吧？他们就认价格，我有什么办法？”
张放笑了笑，回头对陈星：“把咱们的原型机拿过来，给王老板演示一下。” 陈星立刻起身，从墙角的纸箱里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 —— 这是他们托人从香港带回来的康柏，在当时算是稀罕物 —— 又拿出一块黑色的汉卡，心翼翼地插在电脑的扩展槽里。
“王老板，您看。” 陈星打开电脑，屏幕上跳出 doS 系统的界面，他敲了几个命令，打开了一个表格软件，“这是咱们的行汉卡 V1.0，打开 1000 行的表格，只用了 2 秒。” 他着，又拿出一块仿品汉卡，换上去，再打开同样的表格，屏幕上的光标闪了半，足足用了 15 秒才打开，而且表格里的字体还有点模糊。
“您再看这个。” 陈星又打开一个排版软件，用行汉卡排版时，字体流畅，换行没有卡顿，而用仿品时，换行会出现乱码，还得手动调整。王老板凑到屏幕前，眼睛越睁越大，他之前只听仿品不如正品，但没亲眼见过，现在一看，差距竟然这么大。
“这还不算什么。” 陈星又拿出一块银色的汉卡，比之前的行汉卡薄了一圈，“这是我们的汉卡 II 代原型机，用了新的芯片，打开同样的表格，只用 0.8 秒，而且能兼容 indos 系统 —— 现在国内还没人能做出来。” 他敲了个命令，屏幕上果然跳出了 indos 的界面，排版软件在上面运行得比 doS 里还流畅。
王老板看得直点头，嘴里喃喃道：“厉害…… 真是厉害……” 他这才明白，龙腾的汉卡不是 “贵”，是 “值”。仿品看起来便宜，但性能差太远，根本满足不了客户的需求，尤其是国营单位，宁愿多花点钱，也不想因为机器出问题耽误工作。
张放走回桌前，看着王老板的表情，知道他已经被服了，却没有趁热打铁，而是给王老板倒了杯热茶：“王老板，我知道您不容易，手里那么多渠道要养。这样，我们不降价，但我们给您北方三个城市的独家代理权，而且汉卡 II 代上市后，您能比其他经销商提前半个月拿到货，每台还能多赚 10 元。”
王老板眼睛一亮，独家代理权！这可是他求之不得的。北方三个城市的市场多大啊，要是能独家卖龙腾的汉卡，尤其是汉卡 II 代，他肯定能赚不少。他立刻握住张放的手，语气也热络起来：“张总，够意思！就冲你这诚意，我以后只卖龙腾的汉卡，仿品我一眼都不看！”
谈判就这么定了，两人又聊了聊后续的供货细节，王老板脸上的强势早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笑意，还主动给张放递了烟，聊起了北方市场的情况。陈星在旁边看着，心里佩服得不行 —— 他原本以为谈判会吵得面红耳赤，没想到张放用一张 “博弈树” 和一台原型机，就轻松搞定了王老板。
眼看快到下班时间，王老板起身要走，张放送他到会议室门口。王老板突然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往旁边拽了拽，压低声音，脸上的笑意也收了起来，神情变得严肃：“张总，我跟你个事，你可得留心点。”
张放心里一紧，问道：“王老板，您。”
“北方有个叫宋世诚的大老板，最近也在打听汉卡的事。” 王老板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这个宋老板，做的是电子产品生意，手段狠得很，最喜欢‘全盘收购’—— 不管是公司还是渠道，只要他看上了，要么花钱买，要么就用手段逼你卖。我前几听人，他已经找了几个经销商，问能不能代理龙腾的汉卡，还要跟你谈谈‘合作’。”
他顿了顿，拍了拍张放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担忧：“张总，你年轻人有魄力，生意做得好，这是好事，但宋世诚不是好惹的。我选了你这条船，是觉得你靠谱，希望你别被大风浪打翻了。”
张放心里 “咯噔” 一下，宋世诚这个名字，他之前在一些行业消息里听过 —— 据这个人靠倒腾进口电子产品发家，后来又搞了个科技公司，手段确实不光彩，不少公司都被他逼得要么倒闭，要么被收购。他没想到，自己才刚把汉卡做起来，就被这个人盯上了。
但他脸上没露出来，只是点零头，语气平静却坚定：“王老板，谢谢您提醒。您放心，我的‘系统’，鲁棒性很强。”
“鲁棒性？” 王老板愣了一下，没听懂这个词。
张放笑了笑，解释道：“就是抗风险能力。不管多大的风浪，我的系统都能稳得住。”
王老板似懂非懂地点零头，又叮嘱了几句，才转身离开。张放站在门口，看着王老板的背影消失在巷口，阳光渐渐西斜，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电子表，表针指向四点半，此刻他的心里，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 宋世诚的出现，就像一颗突然闯入系统的 “未知变量”，谁也不知道，这个变量会给龙腾的未来，带来怎样的改变。
陈星走过来，看到张放的神情，问道：“张哥，怎么了？王老板跟你什么了？”
张放回头，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凝重：“没什么，只是多了个‘需要调试的变量’。走，咱们回去，把汉卡 II 代的测试报告再完善一下 —— 不管什么风浪，做好自己的产品，才是最稳妥的‘算法’。”
两人并肩走回会议室，夕阳透过窗户，把白板上的 “博弈树” 染成了暖黄色。桌上的搪瓷杯里，茉莉花茶还冒着淡淡的热气，只是此刻，谁也没心思再喝一口 —— 一场看不见的 “博弈”，已经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