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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外的石阶上,张翠兰瘫坐着,头发散乱。

夕阳正缓缓沉入巷尾,把青石板路染成暖金色。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是听见动静从各家院里出来的老街坊。

“真造了假遗嘱?”

“怪不得苏家丫头要闹……”

议论声中,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挤过人群,手里紧攥着红布包。她径直走向苏奶奶,声音发颤:“桂英妹子,这东西……我得还你。”

红布层层展开,露出个暗淡的金镯子。

苏奶奶手一抖:“这是秀兰的……”

“是。”赵寡妇低下头,“三年前张翠兰拿到我店里,急用钱,五十块当了。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可她是秀兰走得急……”

她把镯子塞进苏奶奶手里:“我一分钱不要,还你。”

苏晚接过镯子。母亲嫁妆上熟悉的纹路硌着掌心,前世到死都没再见过的物件,今生竟这样回来了。

“谢谢赵婶。”

“该我对不住。”赵寡妇抹眼睛,“我早该站出来……”

话没完,修车的周师傅推着二八大杠过来,车后捆着个樟木箱。箱子打开,空空荡荡。

“去年开春张翠兰推来的,箱子坏了要修。”周师傅声音洪亮,“修好她一直没取。今儿听了祠堂里的事——这箱子哪坏了?她就是找借口放我这儿!”

人群哗然。

“偷东西还绕这么大弯!”

张翠兰把头埋进膝盖。

这时,人群分开条道。街道办退休的刘主任背着手走来,灰中山装一丝不苟。他先冲苏奶奶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本子。

“九〇年八月,张翠兰来街道办,要替侄女办退学。”刘主任翻开本子,“理由‘家里困难,供不起’。我问了句:‘苏晚不是有抚恤金吗?’她‘那点钱哪够’。”

他抬头扫视众人:“我后来打听过,苏晚父母的抚恤金加存款,够供孩子读完大学。”

“你胡!”张翠兰猛地抬头,声音嘶哑,“那些钱……都用在开销上了!”

“开销?”巷尾开杂货铺的孙姐推着自行车过来,车筐里放着账本。

她啪地翻开:“张翠兰,你在我店里赊五年账,总共一百八十七块三毛。买的都是烟、酒、花生米——这是你的‘开销’?”

账本在人群里传。九〇年九月赊白酒,九一年春节赊烟,去年夏赊花生米……一笔笔,清清楚楚。

张翠兰脸煞白。

收电费的老陈从人群里站出来:“桂花巷七号,前三年每月电费两三块,后两年每月七八块。我问过,张翠兰‘晚晚晚上学习用电多’——”

他看向苏晚:“可那两年晚晚早辍学了,晚上做绣活补贴家用,哪用得了那么多电?多出来的,是你婶家电视机、电风扇用的吧?电费却记在你家户头上。”

一桩接一桩。

夕阳沉到屋檐下,巷子里灯亮了。人却越聚越多,都是听到消息赶来的老街坊。

这个看见张翠兰搬走苏家缝纫机,再没还。

那个见她偷偷卖红木椅子。

还有人,张磊脚上新球鞋,就是拿苏晚生活费买的。

证词像网,越收越紧。

苏晚握着金镯子,听这些前世不知的真相。心里没有痛快,只有沉甸甸的悲哀——原来这么多人看见过不公,却都沉默了。

“好了。”刘主任抬手止住话头,看向几位长辈,“各位都听见了。张翠兰这些年做的事,已不是简单‘家事’。”

他神色严肃:“克扣孤儿生活费、变卖财物、伪造文书、侵占房产……街道办会如实记录,必要时移交派出所。”

“不要!”张翠兰尖叫着扑过去,“我知道错了!我这就搬!东西都还!求你别报……”

刘主任退一步:“现在知道错了?晚。”

他看向苏晚:“晚晚,你是苦主。你呢?”

所有目光聚过来。

夜风吹起苏晚额前碎发。她低头看镯子,又看地上瘫软的张翠兰。

“三。”声音平静,“三内搬走,东西原样还。少一样,我就拿今各位的证词去报案。”

顿了顿:“至于街道办怎么记录,是刘主任职责,我不干涉。”

有分寸——既表明态度,又给长辈留面子。

刘主任点头:“按晚晚的办。”

他转向张翠兰,语气严厉:“三,记住你只有三。街道办会派人盯着。”

张翠兰彻底瘫软,像摊烂泥。

人群渐渐散去,议论声随夜色飘远。苏晚扶奶奶往家走。

陆衍推车跟在旁,车后捆着樟木箱。

到桂花巷七号门口,苏晚停下,回头望祠堂方向。

夜幕里,祠堂轮廓肃穆遥远。

“都结束了?”奶奶轻声问。

苏晚握紧奶奶手:“都结束了。”

至少,和张翠兰这一段,结束了。

钥匙打开锈锁,门轴吱呀作响。屋里传出熟悉潮湿的气息。

这是她的家。

终于,清清白白回来了。

陆衍搬箱子进堂屋,放八仙桌旁:“明我找人来换锁。”

“谢谢。”苏晚真心实意。

陆衍摇头,目光落在她手上金镯子:“物归原主,好事。”

是啊,物归原主。

苏晚仔细包好镯子,心里默念:娘,您的东西,女儿一件件都会找回来。

夜色渐深,桂花巷安静。

巷子另一头,张翠兰租的平房里,传出压抑哭声和摔打声,持续很久。

但这次,再没人去敲门过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