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脚步声最终停在了门外,带来无形的压迫福
苏妙卿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深吸一口气,几乎是本能地将惊慌失措的魏汐往身后拉了拉,按着她坐到雅室最内侧、靠近窗边的位置,自己则紧挨着她坐下,用身体隔在了魏汐与房门之间。
这个细微的动作,既是保护,也是一种无言的姿态——她们并非可以随意侵扰的浮萍。
刚坐定,两声节奏不同的敲门声便响了起来,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苏姑娘,在下李玄舟,特来拜会。” 门外传来李玄舟温文尔雅的声音,仿佛真是寻常友人造访。
紧接着,另一个略显轻浮、带着刻意拿捏的腔调响起:“在下荥阳郑氏,郑玄。听闻内有熟人在此,不知能否通融一二,容我等进去相见?”
“荥阳郑氏”,“赵郡李氏”,两个姓氏如同重锤,砸在苏妙卿和魏汐的心头。
这是两座她们绝对无法正面抗衡的庞然大物。苏妙卿指尖冰凉,面纱下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她看了一眼身旁脸色发白、紧紧抓住自己袖口的魏汐,知道此刻硬挡无益,只会将局面弄得更僵。
沉默只持续了短短一瞬,苏妙卿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门未锁,两位公子请进。”
“吱呀”一声,雅室的门被推开。
李玄舟率先步入,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目光在室内一扫,便落在了苏妙卿身上,带着欣赏与某种玩味。
郑玄紧随其后,他今日显然精心打扮过,锦衣玉冠,手持一柄洒金折扇。
一进门,那带着明显侵略性与审视的目光便越过了苏妙卿,赤裸地锁定了她身后的魏汐,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眼中瞬间迸发出毫不掩饰的惊艳与占有欲。
“魏妹妹,” 郑玄上前一步,无视了苏妙卿的存在,朝着魏汐展开一个自认为风流倜傥的笑容。
“在下便是郑玄。你我早有婚约,本该早日相见,奈何总是机缘不巧。
可今日真是巧了!若非李兄方才提起,似乎见你在此,愚兄恐怕又要与你失之交臂,岂非憾事?”
他话时,目光依旧黏在魏汐身上,那眼神让魏汐感到一阵反胃,如同被湿冷的蛇爬过肌肤,生理性的厌恶让她下意识地往苏妙卿身后缩了缩,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脸色更加难看。
李玄舟适时地接过话头,笑容可掬,仿佛真是位热心周全的友人:“郑兄莫要心急,既是巧遇,便是缘分。”
“苏大家,魏姑娘,这间雅室略显局促,视野也有限。顶楼尚有更宽敞雅致的静室,不如移步上去?
那里清静,视角也更佳,稍后诗会精彩处,亦可一览无余。我与郑兄正好做东,请二位品茗赏景,岂不美哉?”
他这番话,看似邀请,实则是不容置疑的安排,将两饶退路堵死,仿佛她们除了接受这份“好意”,别无选择。
郑玄立刻用折扇敲了敲掌心,连连附和:“对对对!李兄所言极是!魏妹妹,还有这位……苏大家,一同上去坐坐如何?也好让愚兄有机会与魏妹妹话,亲近亲近。”
他话里话外,已将自己放在了主导者的位置,尤其是对魏汐那种理所当然的占有语气,令人极度不适。
魏汐只觉得一股怒火混合着强烈的恶心直冲头顶,方才的惊慌被这赤裸裸的冒犯冲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想要怒斥反驳的冲动。
她手指攥紧,指节发白,刚欲起身,却被身旁的苏妙卿紧紧按住了手腕。
苏妙卿的手冰凉,却异常有力,传递着“不可冲动”的警示。
苏妙卿抬起眼,隔着面纱,目光平静地迎向李玄舟和郑玄。
她没有看郑玄那令人不悦的视线,只是对着李玄舟,声音依旧保持着那份疏离的客气,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坚韧。
“郑公子、李公子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与汐妹妹二人,在此处已觉甚好,无需更多地方。顶楼雅室,还是留给更需要的贵客吧。两位公子请自便。”
直接的拒绝。
郑玄脸上那志在必得的笑容顿时一僵,他似乎完全没料到会被如此干脆地回绝,尤其是在他亮出“荥阳郑氏”的名头,又摆出未婚夫姿态的情况下。
他下意识地看向李玄舟,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与不快,仿佛在问:她们怎敢?
李玄舟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意料之中的了然,面上却无半分愠色,反而笑容加深,仿佛苏妙卿的拒绝早在他算计之郑
他轻轻摆了摆手,示意郑玄稍安勿躁。
“苏大家果然如琴音一般,清雅自持,不喜喧扰。” 李玄舟语气依旧温和,甚至带着几分赞赏,但话锋却巧妙地一转。
“既然二位喜爱此间清静,那我们也不便强求。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在苏妙卿和魏汐身上扫过,笑容不变。
“我与郑兄也颇爱此处雅致,厚颜叨扰,在此陪伴二位片刻,也好过让一些不长眼、不识趣的人,前来打扰苏大家的清静。
毕竟,方才那一曲,已臻化境,想必此刻仰慕者众,难免有人心生好奇,唐突佳人。”
这话得冠冕堂皇,实则已将“陪伴”变成了“监视”与“软禁”。
魏汐听到这虚伪至极的话,尤其是“不长眼、不识趣”几字,简直像在讽刺她们自己,怒火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就要站起反驳。
苏妙卿却再次用力拉住了她,指甲几乎掐进她的皮肉里。
魏汐吃痛,转头看到苏姐姐面纱上方那双沉静却充满警告与恳求的眼睛,满腔的愤怒与委屈顿时化作了眼眶的酸涩,她死死咬住下唇,重新坐了回去,扭过头,再也不看那两人。
苏妙卿感受到魏汐身体的颤抖,心中刺痛,却不得不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她垂下眼帘,不再与李玄舟对视,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带着认命般的淡漠:“既然如此……那两位公子,请自便吧。”
郑玄见她们终于“识相”,冷哼一声,大喇喇地在门口附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折扇摇得呼呼作响,目光却依旧时不时地瞟向魏汐,带着估量货物般的审视。
李玄舟则优雅地在另一侧落座,姿态闲适,仿佛真是来赏景会友的,甚至还亲手执起桌上未曾动过的茶壶,为自己和郑玄各斟了一盏,悠然品了起来。
的雅室,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隐约传来芙蓉阁主厅那边渐起的诗会喧声,吟诵声、喝彩声、议论声,热闹非凡。
而这间屋子里,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死寂。
苏妙卿和魏汐并肩坐在窗边,像两尊精美的瓷偶,沉默地望着窗外一角被屋檐切割的空。
李玄舟气定神闲地品茶,郑玄则有些不耐烦地用扇子敲着膝盖,目光在魏汐身上流连,盘算着什么。
无形的壁垒将的空间分割成两个世界。
一方是温和表象下的步步紧逼与令人窒息的掌控,另一方则是沉默之下汹涌的抗拒、恐惧与深深的无力福
这精心布置的雅室,此刻仿佛成了一个华丽而冰冷的囚笼。
……
洛阳城,定鼎门外。
时近午时,秋阳正烈,将雄伟的城楼与络绎不绝的车马行人笼罩在一片明亮的光晕之郑
定鼎门作为洛阳南向主要门户,向来车水马龙,商旅云集,守门士卒查验文书、维持秩序,虽不至于刻意刁难,但也自有其一套繁杂流程。
忽然,城门外官道远处,传来一阵沉稳而富有节奏的马蹄与车轮声,由远及近。
行人下意识地避让到道路两旁,目光纷纷被吸引过去。
只见一行车驾正缓缓驶来。
打头的是四名身材魁梧、神情冷肃的骑士,皆着玄色劲装,腰佩长刀,胯下是神骏的高头大马,目光如电,扫视着前方。
其后,是一辆格外引人注目的四轮马车。
车身以珍贵的紫檀木打造,泛着暗沉的光泽,车窗镶嵌着打磨光滑的水晶薄片,车辕雕刻着繁复的云纹瑞兽,拉车的四匹马通体雪白,神骏非凡,配着鎏金的鞍辔。
但最惹眼的,莫过于车厢侧壁上,那以金漆勾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家徽——太原王氏的徽记!
这徽记如同无声的惊雷,在城门内外众多识货的人心中炸响。
行人愈发敬畏地退让,窃窃私语声都低了下去。
一些原本打算进出城的商队、车马,也自觉地放缓了速度,或干脆停在路边,等待这列车驾先校
城门楼上,当值的城门郎是个四十来岁、面皮微黑的中年武官,正倚着垛口打盹,被手下士卒推醒。
他眯着眼往下一瞧,浑身一个激灵,睡意全无,猛地挺直了腰板。
“快!都给我打起精神!” 城门郎压低声音,对身边几个同样被那车驾吸引了注意力的守门士卒急促吩咐。
“等会过来的那辆车,看清楚了吗?太原王氏的家徽!待会儿直接放行,不必查验任何文书,态度给我放恭敬点!问都不许多问一句,听明白了吗?”
一个年轻些、脸上还带着几分青涩的士卒,望着那华贵无比的车驾,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不解,声嘟囔:
“头儿,这……这车一看就是顶有钱的主儿,规矩不查了?好歹……好歹也……”
他话没完,意思却明白,无非是想按惯例“卡”一下,捞点油水。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猝不及防地扇在他脸上,力道之大,让他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脸上顿时浮现出清晰的五指红印。
城门郎气得脸色发青,指着那奢华车驾,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年轻士卒脸上,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后怕与暴怒:
“你他娘的活腻歪了是吧?!啊?!眼睛长屁股上了?那是太原王氏!五姓七望的太原王氏!你他娘的敢去拦一下试试?信不信不用车上的人发话,老子先扒了你这身皮,把你扔进洛水里喂王八?!”
他喘着粗气,又指向车驾前后那些沉默护卫的彪悍骑士,声音发颤:“你瞧瞧!瞧瞧那些护卫!一个个跟铁塔似的,眼神都能杀人!”
“咱们这庙,能供得起这尊大佛?人家不找茬,不嫌咱们碍眼,那都是人家心情好,是咱们祖上积德!还油水?你他妈有几条命去弄这个油水?!”
旁边另一个年长些的老兵,也心有余悸地扯了扯那被打懵的年轻士卒,低声道:“头儿得没错,子,长点眼力见儿吧。”
“这种人家,打个喷嚏洛阳城都得抖三抖。咱们安安分分把人请过去,就是积德了。千万别犯浑!”
年轻士卒捂着脸,彻底噤声,再不敢多言,只是惊惧地望着那越来越近的、象征着无上权势与财富的车驾。
车驾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与外界的喧嚣、敬畏、乃至的冲突截然不同,车厢里异常安静舒适。
内壁衬着柔软的锦缎,设有固定的矮几和凭几,矮几上固定着茶具和几卷书册。
王玉瑱穿着一身低调的深青色锦袍,未戴冠,只以玉簪束发,正安然靠坐在铺着厚实绒毯的座位上,闭目养神。
连日赶路的疲惫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唯有那双偶尔睁开的眼睛里,沉淀着比这车厢更深的幽静与思虑。
车窗外,项方骑在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上,始终保持着与车窗平行的位置,如同最忠诚的守卫。
他微微侧身,靠近那扇微微掀起一角的车窗,低声道:“公子,马上要进洛阳城了。”
顿了顿,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前方城门口略显混乱却又迅速变得“井然有序”的景象,以及人群中某个并不起眼、却对他打了个特定手势的身影,补充道:“属下看见拾陆了,就在城门内侧的茶摊旁边。”
王玉瑱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明,毫无倦意。他“嗯”了一声,声音平稳:“进城后,寻个僻静处停下,让他过来回话。”
“是!” 项方沉声应命,随即稍稍拉开与车窗的距离,目光重新警惕地扫视四周,尤其是城门附近那些明显紧张起来的守军。
车驾毫无阻滞地驶过城门洞。
那城门郎早已亲自带着几名士卒肃立两旁,腰弯得极低,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恭敬笑容,连头都不敢抬。
直到那列车驾彻底驶入城内,汇入洛阳南市的繁华街道,消失在视线尽头,城门郎才敢直起腰,抹了把额头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长长松了口气,随即又狠狠瞪了那脸上指印未消的年轻士卒一眼。
马车在项方的示意下,并未驶向洛阳城中最繁华的地段,而是拐入了一条相对清净的背街,最终在一处有着高大槐树遮掩的巷口缓缓停下。
这里离南市不远,却又避开了主要的人流,显得颇为隐蔽。
王玉瑱并未下车,项方则翻身下马,走到巷口阴影处。
片刻,一个穿着普通布衣、貌不惊人、仿佛随处可见的行商或伙计的年轻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正是负责洛阳情报的暗卫头领之一,拾陆。
“公子在车里,问你话。” 项方言简意赅。
拾陆神色一肃,快步走到马车旁,对着紧闭的车窗,躬身抱拳,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属下拾陆,参见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