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火车站人声嘈杂。
苏晚穿过人群,看见陆衍站在检票口旁。他手里拿着两张车票,还有一个用旧报纸仔细包好的油纸包。
“奶奶让带的。”他递过来,纸包还透着温热。
是包子。苏晚接过来,指尖碰到他粗糙的手掌。“谢谢。”她轻声。
绿皮火车启动时,窗外的城开始倒退。苏晚口咬着包子,翻开厚厚的笔记本。陆衍坐在对面,安静地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
“很详细。”他。
“不打无准备之仗。”苏晚抽出钢笔,在某一页画了星号,“这次主要看两点:学新工艺,摸新模式。”
火车开了很久。窗外的稻田变成厂房,空气里有了海的味道。走出车厢时,热浪混着咸湿的风扑面而来。
住的地方在热闹的街后面。房间在三楼,窗户对着街景。苏晚拉开窗帘,楼下景象让她怔了怔。
人流如织。鲜艳的裙子,时髦的中分,花衬衫,高跟鞋嗒嗒响,还有砖头似的大哥大。
“像电影里。”陆衍站到她身边。
“不,”苏晚摇头,“这就是以后的样子。”
他们坐上前往工厂区的中巴。车子摇晃,售票员用方言报站。城市高楼被成片的厂房取代——规划整齐,白瓷砖在太阳下反光。
第一家是刺绣厂。老板五十多岁,听他们从内地来,迎了出来。
“难得。”他,“现在肯做手艺的年轻人少了。”
车间里整齐排着工作台。绣娘面前架着绣绷,灯光照得丝线发亮。苏晚走近,看一个老师傅绣牡丹。
针法不同。花瓣层层叠叠,光影下像有露珠。花蕊用细金线盘成,远看如碎金。
“这金线……”
“进口的。”老板取出线轴,“国产的易发黑。就是贵。”
参观完,三人喝茶。茶叶用搪瓷缸泡着。
“实话,”老板点烟,“你们想在这里站稳,难。”
烟雾升起。苏晚坐直:“请指点。”
“这里市场三特点:快,设计三一变;狠,价格战见血;精,客户眼睛毒。”
他顿了顿:“你的生意在当地不错,在这里——刚入门。”
苏晚端茶:“所以更该学。老板,我付学费,让我的工人来学一周立体绣法,行吗?”
老板愣了下,笑了:“有意思。行,冲你这诚意,我安排。”
傍晚出来,夕阳把烧成橙红。两人沿路走,厂房里缝纫机声此起彼伏。
“压力大吗?”陆衍问。
“大。”苏晚,“但兴奋。像第一次见绣花针,明知扎手也想试试。”
第二的电商公司让她更兴奋。
公司在一栋旧楼里。走进去,好多台电脑,屏幕上闪着她不懂的界面。墙上白板写满“流量”“转化率”。
运营总监戴眼镜,听他们做刺绣服装,眼睛一亮:“传统工艺加现代设计,现在吃香!”
他开电脑,显示器嗡嗡响。“上月帮一绣娘做线上店,客单价三百,月销五百件——她原摆摊,月卖不出五十件。”
屏幕出现数据。苏晚俯身看,心跳加速。
“但线上有难处。”他调页面,“这款色差问题退货率高。你们要做,品控必须严,照片必须真。”
离开时,他塞来名片:“需要可介绍摄影师,不坑外地人。”
第三在海边商业街,苏晚遇见沈雨。
店夹在卖贝壳泳衣的铺中间,不起眼。但橱窗里的丝巾抓住了她的眼睛——海蓝色底子,淡金浅紫晕染云霞,边缘绣银线,像海浪泡沫。
店里,沈雨低头在绸缎上作画。笔尖蘸水,一笔下去深浅蓝。
“这些……你画的?”苏晚轻声问。
沈雨抬头。她很瘦,脸色白,眼睛亮。“是。我美院毕业,去年回来。”
交谈得知,沈雨父母不在,留给她这店。她坚持手绘,产量低,生意勉强糊口。
“想过结合刺绣吗?”苏晚问,“比如海浪部分加立体绣?”
沈雨眼睛亮了:“想!可是……我不会绣,也请不起绣娘。”
苏晚从包取出手帕——她自己绣的兰草,针脚细密。递过去:“这工艺,用你设计上,会加分吗?”
沈雨接过,指尖摩挲绣线。许久,抬头,眼圈微红:“太会了……这就是我要的质福”
离开时,两人交换联系方式。沈雨送到街口,海风吹起她发白的裙摆。
“她会是个好伙伴。”回程车上,苏晚。
“但得想清。”陆衍提醒,“合作风险共担。她店,抗不了风险。”
“所以更要帮她站稳。”苏晚望窗外海岸线,“有时拉别人一把,也是给自己铺路。”
返程火车傍晚发车。苏晚靠窗坐,笔记本摊腿上,钢笔沙沙写:
考察总结
1. 工艺差距:派工人学立体绣法
2. 产业链优:试水电商,选三款各百件
3. 特色机会:与沈雨合作“海韵”丝巾
4. 风险预警:防设计被抄,签协议
写到这里,她停笔。窗外,沿海灯火远去,像散落星辰。更远处,海面沉入黑暗,灯塔光一闪一闪。
“陆衍,”她轻声,“我看到一条很长的路。”
陆衍握她的手。手掌宽厚温暖,指腹有茧。“那就走。”他,“我陪你,一步一步走。”
苏晚闭眼。
脑海里浮现:绣娘指尖金线、电脑跳动数字、沈雨画笔下的海蓝、老板茶杯热气……还有前世的自己,站出租屋窗前,望远处商场灯火,想那些繁华永与自己无关。
而现在,她驶向那些灯火。
不是去仰望,是去成为其中一盏。
火车拉响汽笛,鸣声穿透夜色。车厢里乘客睡着,空气混浊,但苏晚深吸气——这是远行的味道,是改变的味道。
她知道,这次考察不会立刻带来巨变。
但她更知道,有些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自己生根发芽。就像她卖的第一个钥匙扣,设计的第一件衬衫,工厂接的第一笔外贸单。
所有的“大”,都从“”开始。
这一次,她不仅自己要变大,还要带家乡女工一起变,带沈雨那样的年轻人一起变。
火车入隧道,黑暗吞没一牵
但苏晚睁着眼,在绝对黑暗里,她看见了光。
那是她自己点亮的灯。
回到县城已是深夜。奶奶还等着,桌上温着粥。
“考察得怎么样?”奶奶问。
苏晚放下包,取出沈雨送的海蓝色丝巾,轻轻披奶奶肩上。
“奶奶,”她看着丝巾上细密银线绣,像夜空忽然有星光,“我们可能要……走得更远了。”
窗外,夏夜深沉。
而某沿海办公室里,有人正对电话:
“对,就是那内地来的姑娘。查查她底,特别是……她那些刺绣花样从哪儿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