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第一个周末，一场秋雨把夜市浇了个透。
苏晚和陆衍匆匆收摊时，布料已经湿了边角。虽然用油布盖得及时，但那批新进的淡绿色确良还是洇湿了三米，绣好的两件衬衫也沾了泥点。
回到家，奶奶心疼地接过湿透的衣服：“快擦擦头发，别着凉。”
苏晚用干毛巾擦着发梢，眼睛却盯着桌上那几件受损的货品。湿聊布料晾干后会有水渍，沾泥的衬衫就算洗干净也难卖原价。这一晚，少损失二十块。
“雨季来了。”陆衍拧着湿透的袖口，“往后这种只会更多。”
苏晚盯着受损的货品没话。湿布晾干会有水渍，沾泥的衬衫洗过也难卖原价。摆摊生意再好，也扛不住气无常。
第二数学课上，陈老师讲概率。黑板上写着“随机事件”“不可控因素”。苏晚忽然走神了——摆摊不就是这样吗？气是随机事件，城管巡查是不可控因素，甚至旁边摊位的纠纷都可能波及自己。
她的生意再好，也改变不了这些。
午休时，她翻开记账本。三个月数据清晰：晴日均四十，雨最多十五；周末人流是平日两倍，竞争也激烈；春秋旺季，冬夏淡三成……
规律明确，局限也明确。
“看什么呢？”王雨凑过来，看见密密麻麻的数字咋舌，“比练习册还细。”
“生意账。”苏晚合上本子，忽然问，“雨，如果你买衣服，愿意去夜市还是去店里？”
“店里啊。”王雨脱口而出，“夜市得等晚上，还得看气。店里随时能去，能试穿，靠谱。”
“那如果夜市的东西便宜呢？”
“便宜是便宜，可万一下雨呢？万一摊主没出摊呢？”王雨认真想了想，“再，贵一点但靠谱，我觉得值。”
苏晚点头。到点子上了。
放学后，她让陆衍骑车带她转县城。九二年的县城不大，繁华地段集中在十字街。百货大楼最气派，周围是国营商店、新华书店。再往外是私营铺面。
苏晚重点看了三处：百货大楼对面月租一百五，人流最大；学校附近月租八十，客源集中但时段冷清；最后看中离夜市不远的街，铺面十五平，玻璃橱窗干净，隔壁是裁缝铺，对面是邮局。
她记下门上的电话号码。
第二中午，苏晚借口寄信又去街。在街口站了半时数人流：放学时段七八十学生经过，多是女生；下午主妇买菜时段二三十人；下班后人流稳定……
不算爆炸，但持续。她还发现：隔壁裁缝铺手艺好，但款式老气；理发店贴着港台明星画报，年轻顾客不少。
市场有空缺。
周末，苏晚拨通电话。房东声音爽快：“月租一百，押一付三，签一年。”
看过铺面，水泥地干净，墙壁刚粉刷过。里间有仓库，朝南窗户采光好，适合做绣活。
“之前租客开文具店，孩子考去省城跟着走了。”房东打量她，“姑娘你做啥？”
“刺绣服装。”
“刺绣？”房东想了想，“这街还没人做。不过提醒你，这儿生意稳当，发不了大财。要赚快钱得去十字街。”
“稳当就好。”苏晚笑笑，“能按月付吗？刚起步，资金周转要时间。”
房东犹豫：“看你年轻……头三个月按月，之后按季度。押金不能少。”
回去路上，苏晚默默盘算。押一付三加简单装修、货架，启动至少六百。她手头一千多，但要留周转金和学费。
“你觉得呢？”快到巷口时她问。
“铺面不错。”陆衍，“位置大都合适。租金能再压压。”
“怎么压？”
“房东姓赵，纺织厂上班。老婆去年下岗，靠他工资和这点租金。”陆衍顿了顿，“要能一次付半年，应该能压到九十。”
“你什么时候打听的？”
“上周。看你总往那边跑，猜你有想法。”
心里某处软了一下。苏晚低头：“谢谢。”
“谢啥。”
当晚煤油灯下，苏晚算细账：铺面月租九十，年一千零八十；简单装修货架两百；首批进货三百；留五百周转。总计两千左右。
她手头一千一，夜市月净赚四百。到年底能攒九百，刚好够。
但这意味着接下来两月要白上课、晚上摆摊、周末进货、抽空盯装修。高三功课不能落，奶奶身体要顾。
“能行吗？”她自问。
前世服装厂每十二时，周日无休，月赚一百二。现在为自己干，再累也甜。
“晚晚，还不睡？”奶奶披衣出来。
“奶奶，我想租铺开服装店。”
奶奶愣了下，慢慢坐下：“想好了？”
“想好了。摆摊不是长久计，开店才能稳发展。”
苏晚指着账本一项项解释。奶奶听得很认真。
“这么多钱啊……”她喃喃起身进里屋。
片刻后拿出手帕包，一层层打开。里面卷着钱，十块、五块、最多一块。
“这有二百三十七块六。”奶奶推过来，“我这些年攒的，你拿去用。”
“奶奶，这钱您留着……”
“拿着。”奶奶语气坚决，“我老了用不上。你还年轻，该闯闯。”
苏晚眼眶发热。她知道这些钱怎么来的——糊一个纸盒两分，纳一双鞋底五毛，夏卖菜，秋捡桂花……
每一分浸着汗水。
“我会赚回来。”她握紧带体温的钞票，“一定。”
夜深，雨又淅沥。
苏晚躺在床上听雨声，心里却清明。摆摊像河里漂，开店是上岸。上岸要费力，但站稳就能走更远。
她想起前世风雨夜，蹲夜市角落守湿透的袜子，看百货大楼温暖灯光，心想何时能有片自己的屋檐。
现在，机会来了。
雨渐，月光漏出云缝。
苏晚闭眼，嘴角弯起。
明要再去看铺面。
这次，带决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