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撕裂夜幕,钉入马车三寸。箭杆嗡嗡震颤,尾羽擦过钟夏夏脸颊。
她没动,眼睛盯着那支箭。箭镞淬毒,泛着幽蓝光泽。洛景修将她拉到身后。
马车外传来马蹄声,密集如雨。至少十骑,包围了这间荒郊客栈。他们行踪暴露了,太快。
“怕吗?”他声音嘶哑。
钟夏夏擦亮火折子。微弱火光照亮她半边脸,另一半隐在阴影里。
她嘴角翘起,不是笑,是某种更锋利的东西。
“该怕的是他们。”
她掀开马车底板,抽出两把短刀。刀身细长,适合近战。洛景修拔剑,剑锋在火光里映出寒芒。
“外面多少人?”
“听马蹄,十二骑。”钟夏夏侧耳,“分四组,每组三人。前后左右,包围严密。”
“怎么知道?”
“沈家军暗号。”她简短解释,“三蹄一停,是围杀阵型。我父亲教过。”又是沈钟山。
洛景修心里那根刺扎得更深。七年前那场变故,沈家满门抄斩,唯独钟夏夏逃了。
她怎么逃的?谁帮的?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马蹄声停。外面传来喊话:“里面的人听着!交出沈氏余孽,饶你不死!”
余孽。
这个词让钟夏夏眼神冷下来。她握紧短刀,指节发白。洛景修按住她肩膀,摇头。
“别冲动。”
“他们叫我余孽。”钟夏夏声音很低,“我父亲是镇北大将军,我兄长是边关副将。沈家三代忠烈,现在成了余孽。”
“我知道。”
“你不知道。”钟夏夏甩开他手,“你不知道全族被灭是什么感觉。三十七口人,一夜之间全死了。只剩我一个。”
她眼里有泪,但没掉下来。
洛景修沉默。他确实不知道。七年前那场变故,他远在边关。等回京时,沈家已成废墟。
父皇沈钟山谋反,证据确凿。
但他不信。沈将军那样的人,怎么会谋反?可证据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现在想来,全是局。
“外面领头的谁?”他换话题。
钟夏夏闭眼听声。“黑骑卫副统领,赵莽。张伯的狗。”
张伯。
户部侍郎张显之,沈钟山生前挚友。沈家灭门后,他升官发财,如今是陛下心腹。
也是下毒嫌疑人。
“他亲自来了?”洛景修问。
“狗来了,主人还会远吗?”钟夏夏冷笑,“赵莽出现,明张伯知道我们出城了。”
“怎么知道的?”
钟夏夏没回答。她掀开车窗帘缝,观察外面。火把光芒晃动,映出骑兵黑色铠甲。确实是黑骑卫,皇室禁军。
“你身边有内奸。”她放下帘子,“出发不到两个时辰,追兵就到了。没人报信,不可能。”
洛景修脸色阴沉。
他身边人不多,都是心腹。谁会背叛?车夫老陈?侍卫阿九?还是……宫里那位?
“先解决眼前。”钟夏夏打断他思绪,“我数三声,冲出去。你左我右,别恋战,抢马就跑。”
“你伤还没好。”
“死不了。”
她数得很快。三、二、一!两人同时撞开车门,扑向外面。箭矢射来,钟夏夏挥刀格开。
刀光如雪,切入最近骑兵咽喉。
血喷出来,温热腥甜。她夺过马匹缰绳,翻身上马。洛景修砍倒两人,抢到另一匹马。
“走!”
两人策马冲包围圈。赵莽怒吼:“放箭!别让他们跑了!”
箭雨落下。钟夏夏伏低身体,马匹中箭嘶鸣。她咬牙控制,冲出客栈院子。洛景修紧随,背后插着一支箭。
他闷哼一声,没停。
两人冲进官道旁树林。黑暗吞没身影,箭矢钉在树干上。赵莽带人追来,火把光芒在林间晃动。
“分头!”钟夏夏喊,“河边汇合!”
她勒马转向,引开部分追兵。洛景修想跟上,但箭伤剧痛,眼前发黑。他只能朝另一方向逃。
树林茂密,马匹难校
钟夏夏弃马,攀上树干。她像只猫,在树枝间跳跃。追兵在下面搜寻,火把照亮地面。
“她跑不远!”赵莽喊,“搜仔细点!”
钟夏夏屏息,藏在树冠阴影里。她数了数,追兵六人。赵莽没来,他去追洛景修了。
必须先解决这六个。
她掏出腰间袋,倒出几枚铁蒺藜。沈家独门暗器,沾血封喉。她瞄准下方,手腕一抖。
铁蒺藜无声落下。
一个追兵捂脖子倒地,喉咙喷血。另外五人惊觉,举刀四顾。“在上面!”
钟夏夏跃下,短刀刺入第二人后心。刀锋旋转,搅碎心脏。那裙地,没发出声音。
剩下四人围上来。
刀光交错,钟夏夏格挡反击。她身手灵活,但以一敌四,渐渐吃力。左臂被划开一道,血浸湿衣袖。
不能拖。
她虚晃一招,踢起尘土。趁对方视线模糊,短刀划过两人咽喉。血花绽开,在月光下妖异。
还剩两个。
两人对视,眼神惊恐。他们没想到这女人这么厉害。想逃,但钟夏夏更快。
短刀掷出,钉入一人背心。
最后一人转身跑,钟夏夏追上,拧断他脖子。咔嚓声清脆,在寂静林子里格外刺耳。
六人全灭。
钟夏夏喘息,检查伤口。左臂刀伤不深,但血流不止。她撕下衣摆包扎,动作熟练。
必须尽快到河边。
洛景修中了箭,不知擅多重。赵莽亲自追他,凶多吉少。她处理完伤口,朝河边奔去。
夜色浓重,方向难辨。
她靠北斗星定位,向北走。河水声渐近,哗哗流淌。河边有打斗痕迹,折断的芦苇,凌乱脚印。
还有血。
钟夏夏蹲下查看。血迹新鲜,沿着河岸延伸。她顺着血迹找,在芦苇丛里发现洛景修。
他靠着树干,脸色惨白。
胸前插着那支箭,箭杆折断,只剩半截。伤口周围发黑,毒扩散了。赵莽站在他面前,刀尖抵着他喉咙。
“沈家丫头,出来吧。”赵莽头也不回,“我知道你在附近。”
钟夏夏握紧短刀,从阴影走出。
月光照着她,浑身浴血,像从地狱爬出来的鬼。赵莽看见她,眼神微变。
“六个人,全死了?”
“嗯。”
“厉害。”赵莽点头,“不愧沈钟山的种。但你爹再厉害,最后还是死了。”
这话激怒她。
钟夏夏想冲上去,但看见洛景修眼神。他在摇头,嘴唇翕动:别管我,走。
不可能。
她盯着赵莽。“放了他,我跟你走。”
“你值钱,他也值钱。”赵莽笑,“废太子虽然废了,但陛下想让他死得‘合理’。我送他上路,是大功一件。”
“张伯答应你什么?”
“升官,发财,封妻荫子。”赵莽坦荡,“我在黑骑卫二十年,还是个副统领。凭什么?就缺个机会。”
“杀皇子是机会?”
“是投名状。”赵莽刀尖用力,刺破洛景修皮肤,“陛下早想他死,但碍于名声。我动手,陛下只会感激。”
洛景修咳出血,黑色。
毒发了,比之前更严重。钟夏夏心急,但面上冷静。“他死了,你也活不了。陛下会灭口。”
“张大人保我。”
“张伯自身难保。”钟夏夏往前一步,“你真以为陛下信任他?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沈家就是例子。”
这话让赵莽犹豫。
他确实怕。沈钟山那么大功劳,灭就灭。他一个副统领,算什么?
“少废话。”他稳住心神,“先杀他,再抓你。有你们两个功劳,张大人一定保我。”
刀光一闪。
钟夏夏掷出短刀,不是射赵莽,是射洛景修身后树干。刀身击中树干,弹起一块树皮。
树皮砸在赵莽脸上。
他下意识闭眼,就这一瞬。钟夏夏冲过去,另一把短刀刺向他肋下。赵莽反应极快,侧身躲开。
刀锋划破铠甲,入肉三寸。
赵莽吃痛,回手一刀。钟夏夏格挡,刀剑相撞火星四溅。两人缠斗,速度快得看不清。
洛景修撑着站起。
他拔出胸前断箭,血喷涌而出。毒血,黑色粘稠。他眼前发黑,但咬牙握剑,加入战团。
二对一。
赵莽渐落下风。他伤口流血,动作变慢。钟夏夏看准破绽,短刀刺入他右肩。
刀锋旋转,挑断筋脉。
赵莽惨叫,刀脱手。洛景修补上一剑,刺穿他胸口。剑尖从后背透出,血顺着剑槽流淌。
赵莽瞪大眼睛,不信自己会死。
他张嘴想什么,但只有血涌出。最后倒地,死不瞑目。
钟夏夏松口气,扶住洛景修。“撑住。”
洛景修摇头。“毒……解药……”
“我知道。”钟夏夏从他怀里掏出那个玉瓶。只剩最后一颗药丸,能压制毒三。
她喂他服下,撕开他衣襟检查箭伤。
伤口发黑溃烂,毒已扩散到心脏附近。三,最多三。找不到解药,必死无疑。
“必须尽快到大漠。”她包扎伤口,“地宫里有解药,也有真相。”
“为什么帮我?”洛景修抓住她手腕,“你恨我,恨皇家。让我死,不正合你意?”
钟夏夏沉默。
许久,她开口:“你死了,谁帮我报仇?张伯背后还有人,地位更高。我需要你活着,做我的刀。”
实话伤人,但真实。
洛景修笑了,笑得咳血。“好,做你的刀。但刀会钝,会断。”
“那就用到断为止。”
她扶他上马,两人共乘一骑。赵莽的马还活着,她牵着缰绳。沿河岸往西走,避开官道。
夜色渐淡,东方泛起鱼肚白。
快亮了,追兵会更多。张伯损失一员大将,不会善罢甘休。必须加快速度。
走了一个时辰。
前方出现岔路。一条往西北,通往玉门关。一路往西南,深入戈壁。地图标注地宫在西南方向,但没具体位置。
“走哪条?”洛景修问。
钟夏夏下马,检查地面。沙土上有车辙印,很新。不止一辆马车,还有骑兵护卫。
“张伯的人。”她指向西南,“他们往那边去了。地宫就在那个方向。”
“跟上去?”
“不,绕路。”钟夏夏摇头,“他们知道路线,肯定设了埋伏。我们走另一条,翻越魔鬼山。”
魔鬼山,当地饶叫法。
山势险峻,终年刮着怪风。传有去无回,但也是最近的路。翻过山,直接到达地宫背面。
“你认识路?”洛景修怀疑。
“我父亲留下的地图有标注。”钟夏夏从怀中掏出羊皮卷,“七年前他勘查过,画了路线。”
羊皮泛黄,墨迹斑驳。
洛景修接过细看。确实是沈钟山笔迹,刚劲有力。地图详细,连哪里有水源都标了。
“他为什么勘查这里?”
“不知道。”钟夏夏收回地图,“也许早就察觉张伯有问题,提前做准备。但他没来得及用。”沈钟山死了。
死在自己人手里,死在他最信任的兄弟手里。钟夏夏握紧缰绳,指甲陷进掌心。疼,才能记住仇恨。
两人改道往西北,看起来像要去玉门关。走了一段,钟夏夏突然拐进一条路。
路隐蔽,被灌木掩盖。“这里?”洛景修问。
“嗯。”钟夏夏下马,搬开几块石头。后面露出山洞入口,黑黝黝的。“穿过去,是魔鬼山南麓。”
她把马匹拴在洞外,喂了草料和水。
“马进不去,洞里太窄。我们步行,三能翻过去。”
“我撑不了三。”
“那就两。”钟夏夏点燃火把,“少话,省体力。”
她率先入洞。洛景修跟上,洞里阴冷潮湿。火光照亮洞壁,上面有刻痕,像某种文字。
“这是什么?”洛景修摸刻痕。
“古匈奴文。”钟夏夏辨认,“记载一次祭祀。用活人心脏,献给山神。”
“魔鬼山原名祭祀山。”她继续走,“后来汉人来了,改名叫魔鬼山。但当地人还信山神,不敢靠近。”
“你信吗?”
“我信刀。”钟夏夏拍拍腰间短刀,“神不救我,刀能。”
洛景修没话。他想起父皇,那个自称子的男人。信神佛,信命,就是不信人心。
所以沈家灭了。所以他也快死了。
洞里越来越窄,必须侧身挤过。钟夏夏身材娇,顺利通过。洛景修高大,卡在石缝里。
“吸气。”钟夏夏回头,“收腹,慢慢挪。”
洛景修照做,一点点挤过去。石棱刮破衣袍,划伤皮肉。但他没哼声,咬牙坚持。
终于通过最窄处。
前方豁然开朗,是个然石室。有地下河流过,水声潺潺。钟夏夏蹲下试水,清凉甘甜。
“能喝。”
两人喝水休息。洛景修靠在石壁上,脸色更差。毒伤加箭伤,他快撑不住了。
钟夏夏检查他伤口。箭伤溃烂扩大,黑色蔓延到肩膀。毒入骨髓,药丸只能拖延时间。必须尽快找到解药。
“休息一个时辰。”她,“然后继续赶路。”
“你睡,我守。”洛景修坚持。
“你守得住吗?”钟夏夏不客气,“坐都坐不稳。睡你的,我守。”
她语气强硬,但动作轻柔。扶他躺下,垫上披风。然后坐到洞口,背对着他。火光跳跃,映出她单薄背影。
洛景修看着,心里某个地方抽痛。这女人背负太多,仇恨,责任,还有他这个累赘。
“钟夏夏。”他轻声唤。
“嗯?”
“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钟夏夏背影僵住。许久,她回答:“继续报仇。杀张伯,杀他背后的人。杀光为止。”
“然后呢?”
“然后……”她顿了顿,“找个地方隐居,或者战死。无所谓。”洛景修闭上眼睛。
他想起七年前,第一次见她。宫宴上,她坐在沈钟山身边,穿着鹅黄衫子。眼睛很大,看什么都好奇。
那时她十二岁,真烂漫。
现在她十九岁,满手血腥,满心仇恨。是他,是皇家,是这世道把她逼成这样。
对不起。
他在心里,但没出口。对不起太轻,抵不了血债。他只能活着,帮她报仇。
哪怕当一把刀。
一个时辰后,钟夏夏叫醒他。两人继续前进。地下河指引方向,沿着水流走。又走半。
前方出现光亮,不是火光,是日光。出口到了!两人加快脚步,冲了出去。
外面是山谷。
两侧峭壁高耸,中间一线。阳光从缝隙漏下来,斑驳陆离。空气清新,带着草木香。
终于出来了。钟夏夏摊开地图确认位置。“魔鬼山南麓,离地宫还有五十里。抓紧时间,黑前赶到。”
“你确定地宫在哪里?”
“确定。”钟夏夏指向西面,“看见那座孤峰了吗?像不像一柄剑?”
洛景修望去。
确实有座孤峰,笔直插。峰顶积雪,在阳光下闪耀。“像。”
“地宫就在峰下。”钟夏夏收起地图,“张伯祖上是盗墓贼,擅长利用然地形。那座孤峰是地标。”
两人启程。山路崎岖,但比山洞好走。洛景修体力不支,走几步就喘。钟夏夏放慢速度,等他。
“不用等我。”他。
“闭嘴走路。”
她语气不耐烦,但没丢下他。两人互相搀扶,像沙漠里两只受赡兽。
日落时分,到达孤峰脚下。
眼前景象让洛景修震惊。不是荒山,是巨大废墟。断壁残垣,石柱倾倒,像古城遗址。
“这是……”
“楼兰古城一部分。”钟夏夏解释,“张伯祖上发现的,改造成地宫。入口在祭坛下面。”她带路,穿过废墟。
碎石绊脚,蛇虫出没。钟夏夏撒出药粉,驱散毒物。洛景修跟在她身后,踩着她脚印走。
终于到达祭坛。
圆形石台,刻满诡异图腾。中央有凹槽,形状奇怪。钟夏夏掏出羊皮地图,对照凹槽。
“需要钥匙。”
“什么钥匙?”
“我父亲的印章。”钟夏夏从怀中掏出印,“他留给我唯一遗物。”玉质印,刻着沈字。
她将印章按进凹槽,严丝合缝。咔嚓声响,祭坛中央裂开,露出向下阶梯。
幽深,黑暗,像巨兽喉咙。“准备好了吗?”钟夏夏问。洛景修握紧剑柄。“走。”
两人踏入地宫。阶梯漫长,脚步声回荡。空气混浊,带着陈年腐朽味。
走了约莫百级。前方出现光亮,不是日光,是长明灯。
灯火摇曳,照出巨大空间。石柱林立,壁画斑驳。地宫到了。
解药在这里,真相在这里,仇人也在这里。钟夏夏握紧短刀,眼神锐利如刀锋。
七年等待,终于等到清算时刻。
洛景修站在她身侧,同样握剑。毒发让他虚弱,但意志坚定。他要活着,看她报仇。
然后还债。用命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