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5 年孟夏的深圳,香格里拉酒店三楼会议室的空调冷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凛冽,将窗外湿热的南风隔绝在外。长条红木谈判桌泛着温润的光泽,桌面上摊开的纸质报表、黑色皮质文件夹与银色计算器整齐排列,像一套等待拆解的 “商业代码”。红杉资本的周明远坐在主位,指尖捏着一支钢笔,目光落在面前的《龙腾科技 1995 年 q1 财务报表》上,眉头微蹙;李伟坐在一旁,手里的笔记本已经写满半页,笔尖悬在纸上方,似在斟酌措辞;年轻分析师赵凯则低头按着计算器,“咔嗒” 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像在为这场即将开始的估值博弈敲打着前奏。
张放与苏月晴坐在对面,前者身着一身浅灰色西装,袖口挽至臂,露出腕上一块普通的电子表 ——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 “正式装扮”,却难掩周身沉稳的气场;后者则穿了件米白色连衣裙,手里握着一杯温热的红茶,指尖轻轻贴着杯壁,目光在红杉三人与张放之间流转,像一个随时准备 “调试参数” 的协调者。
“张先生,经过三的尽职调查,我们对龙腾的财务健康度、团队稳定性都很认可。” 周明远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资本方特有的审慎,他将一份打印好的估值报告推到张放面前,“基于当前数据,我们给出的估值是 8000 万人民币。”
纸张划过桌面的 “沙沙” 声刚落,赵凯立刻补充:“我们的模型参考了国内硬件公司的平均市盈率 —— 联想去年市盈率约 12 倍,方正 10 倍,龙腾目前汉卡业务年利润约 650 万,按 12 倍市盈率计算,估值 7800 万;再加上研发中的操作系统专利溢价 200 万,合计 8000 万,这已经是同行业的上限水平。” 他着,将计算器转向张放,屏幕上的 “” 字样亮得有些刺眼。
张放没有立刻看报告,而是抬手拿起桌上的钢笔,在空白便签纸上轻轻画了一个简单的 “市盈率公式”:pE = 股价 \/ 每股收益。笔尖停顿片刻,他抬头看向周明远,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逻辑:“周总,赵分析师的模型很严谨,但有个核心问题 —— 它‘类型不匹配’。你们用‘现值算法’评估的是‘硬件产品公司’,但龙腾不是单纯的硬件公司,我们是‘未来互联网生态的种子公司’,本质上是一个‘期权’,而非‘现货’。”
“期权?” 周明远挑眉,身体微微前倾,“张先生是学金融的?” 在 1995 年的中国,“期权定价” 还是个极少有人提及的概念,连红杉这样的外资基金,在国内项目中也鲜少用到。
“略懂一些金融模型,但更多是从‘系统演化’的角度看。” 张放将便签纸翻过来,画了两条曲线:一条平缓的实线标注 “当前硬件利润”,一条陡峭的虚线标注 “未来生态价值”,“汉卡是我们的‘入口’,就像电脑的‘启动盘’,它带来的不仅是 650 万利润,更是 5 万企业用户、20 万个人用户的‘注意力资产’。现在的利润是‘术’,未来用户在我们平台上产生的数据流、交易流才是‘道’—— 用评估‘术’的模型算‘道’的价值,就像用汇编语言写互联网程序,逻辑上就错了。”
他指尖点在虚线顶端:“我更倾向用 black-Scholes 模型的变体来估值。这个模型的核心是‘波动率’与‘到期时间’,对龙腾而言,‘波动率’是互联网用户的增长速度,‘到期时间’是未来 3 年 —— 按邮电部规划,1998 年国内互联网用户将突破千万,我们的门户网若能占据 10% 份额,仅广告与增值服务收入就可能达数亿,这还没算搜索引擎带来的流量价值。用未来现金流折现,再考虑‘生态期权’的溢价,龙腾当前估值至少 2 亿。”
“2 亿?” 赵凯失声开口,计算器 “咔嗒” 一声掉在桌上,“张先生,这太激进了!现在国内互联网公司屈指可数,瀛海威去年才成立,估值也不过 5000 万,您这是把还没影的‘未来’当现实算!”
周明远抬手制止了赵凯,目光落在张放绘制的曲线上,语气多了几分郑重:“张先生,资本讲究‘落地’。您的用户价值、数据价值,听起来很美好,但如何量化?1995 年的 1 块钱,和 1998 年的 1 块钱,购买力差地别 —— 我们不能为‘可能存在的未来’支付 3 倍于当前的溢价。”
“量化的关键在‘势’。” 张放身子微微后仰,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节奏平稳如调试代码时的呼吸,“《道德经》‘善战者,求之于势’。90 年代的硬件利润是‘地’,未来的互联网生态是‘’,我们估值赌的是‘势’,不是‘地利’。您看联想,1984 年做汉卡时利润不过几十万,若当时按硬件市盈率估值,绝不会有后来的百亿规模 —— 因为它抓住了‘电脑普及’的势。现在龙腾抓的,是‘互联网普及’的势,这个势比当年的电脑更猛,覆盖的用户更多。”
周明远沉默了,他拿起张放画的便签纸,对着灯光看了片刻,像是在验证一段代码的逻辑。会议室里的冷气似乎更冷了些,赵凯低头捡回计算器,手指无意识地按动着空键;苏月晴端起红茶抿了一口,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心中已开始盘算如何拆解这僵局 —— 红杉的保守源于对风险的控制,张放的坚持源于对未来的笃定,两者并非不可调和,缺的只是一个 “能让资本看懂未来” 的锚点。
“周总,张先生,不如我们先休息十分钟?” 苏月晴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穿透力,“刚看报表看久了,大家也需要理清思路。我让服务生再添些咖啡?”
周明远点头同意,起身走向窗边;张放则留在座位上,指尖继续摩挲着那支钢笔,目光落在报表上 “汉卡销量” 的数字上,心里却在推演着另一种可能 —— 红杉要的是 “确定性”,他要的是 “未来权”,若能把 “未来权” 转化为可衡量的 “里程碑”,或许就能找到平衡点。
休息室里,苏月晴先找到周明远,后者正望着楼下停车场里的桑塔纳车队出神。“周总,您觉得龙腾的技术和团队,在国内同行业里能排第几?” 苏月晴开门见山,语气里带着几分引导。
“前三没问题,甚至能争第一。” 周明远回头,语气坦诚,“但硬件公司的花板就在那里,8000 万估值已经给足了溢价。张放的互联网,太遥远了。”
“正因为遥远,才稀缺。” 苏月晴走近一步,声音压得稍低,“您知道宋世诚最近在找 IdG 谈什么吗?他想花 1 亿买一家还没盈利的软件公司,就因为那家公司有个简单的网页浏览器雏形。您看,连宋世诚都在赌互联网的‘势’,龙腾不仅有浏览器技术,还有汉卡带来的种子用户,这是独一份的资源。张放要的不是虚高的估值,是对‘势’的认可 —— 您若能在估值上松口,他或许愿意给出更明确的‘风险控制条款’。”
周明远眉头微动,指尖在窗沿上轻轻敲了敲 —— 苏月晴的话戳中了他的顾虑,红杉不仅怕错过潜力股,更怕被宋世诚抢了先机。他沉吟片刻:“我不是不认可‘势’,但资本需要看得见的‘保障’。若他能接受对赌,比如未来两年汉卡销量达标,我可以考虑把估值提到 1.2 亿。”
另一边,张放在会议室里接到了陈星的电话,少年的声音带着技术宅特有的兴奋:“放哥,中文分词的测试成功率又提了两个百分点,现在能识别 91% 的生僻词了!我把测试报告传真到酒店前台了,你要不要现在看?”
“好,一会儿我去取。” 张放挂羚话,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 红杉要的 “保障” 不必是硬件销量,若把对赌目标换成 “互联网相关的里程碑”,既不偏离龙腾的战略,又能给资本信心。他刚收起手机,苏月晴就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我跟周总聊了聊,他愿意让步,但希望有对赌条款。”
“对赌可以,但不能赌汉卡销量。” 张放抬眼,目光清亮,“我们赌未来 18 个月内,门户网测试版上线用户突破 50 万,搜索引擎爬虫覆盖国内 80% 的科研站点 —— 这两个目标达成,红杉不用追加投资;若未达成,我个人转让 2% 的股权给红杉。”
苏月晴眼中闪过惊喜:“这个思路好!既体现了你的信心,又不绑定硬件业务,周总那边应该能接受。”
十分钟后,谈判重新开始。当张放把 “对赌协议” 的提议出来时,周明远明显愣了一下,连一直紧绷着脸的赵凯都抬起了头。“张先生,你确定要赌用户量和技术进度?” 周明远拿起钢笔,指了指协议草稿上的条款,“这比赌销量难多了 —— 用户增长受政策、市场等太多变量影响,技术研发更是有不确定性。”
“正因为难,才值得赌。” 张放身体微微前倾,语气里带着一种从容的笃定,“若只是赌销量,龙腾现在就能做到,但那是‘守成’;赌用户和技术,才是‘开创’。红杉投的是未来的龙腾,不是现在的龙腾 —— 您若相信我能搭建互联网生态,就该相信这些目标能达成;若不相信,即便赌销量达标,未来也未必能有更大的增长。”
他着,从公文包里拿出陈星刚传真来的测试报告,推到周明远面前:“这是我们中文搜索引擎的最新数据,爬虫覆盖了 32 家科研机构的站点,识别率 91%—— 现在只是‘测试版’,18 个月后达到目标,绝非空谈。就像写代码,我们已经完成了‘核心函数’,剩下的只是‘迭代优化’。”
周明远拿起报告,逐页翻看,赵凯也凑过来一起看,两人时不时交换一个眼神。会议室里的空气渐渐松动,空调的冷气似乎也柔和了些。过了约莫五分钟,周明远放下报告,看向李伟:“你怎么看?”
“这个对赌条件很…… 新颖。” 李伟笑了笑,语气里带着赞赏,“它赌的是未来,不是当下,和龙腾的战略方向完全契合。18 个月 50 万用户,看似难,但按汉卡的用户转化率,再配合科研机构的推广,有很大概率达成。我觉得可以接受。”
周明远点点头,拿起钢笔在协议草稿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推到张放面前:“估值 1.5 亿,对赌条款按你的来。张先生,希望我们都能赢 —— 红杉赢的是一笔好投资,龙腾赢的是一个新时代。”
张放接过钢笔,指尖在笔尖顿了顿,然后郑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墨水落在纸上,像为这场估值拉锯战画上了一个圆满的 “闭环”。他抬头看向周明远,眼中没有狂喜,只有如释重负的平静:“周总,我们赢的不仅是各自的目标,更是对‘势’的共识。就像《道德经》里的‘同于道者,道亦乐得之’,我们在‘互联网之道’上达成共识,未来自然能共得红利。”
苏月晴看着两人握手,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踏实感 —— 这场谈判,没有谁输谁赢,只有 “逻辑” 与 “远见” 的和解。红杉得到了风险控制的保障,龙腾得到了符合战略的估值,而她,则在这场博弈中看到了张放最珍贵的特质:他从不与资本硬碰硬,而是像调试复杂代码一样,找到 “兼容双方需求” 的最优解。
会议结束时,窗外的夕阳正缓缓落下,将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橙红色。张放走出酒店,晚风带着湿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远处地王大厦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清晰。他掏出手机,给陈星打了个电话:“阿星,准备一下,下周我们开个会,讨论门户网的技术架构 —— 红杉的投资定了,我们的‘互联网进程’,该正式启动了。”
电话那头,陈星的欢呼声透过听筒传来,像一段欢快的 “代码提示音”。张放挂羚话,抬头望向渐暗的空,心中忽然想起清风道长的 “道法自然”—— 所谓估值博弈,不过是 “顺势而为” 的过程,认清 “势” 的方向,守住 “道” 的核心,便能在复杂的商业棋局中,走出属于自己的稳健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