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伦敦刚下过一场冷雨,苏清鸢站在希思罗机场的落地窗前,望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颈间细链——那里本该挂着一枚碎钻耳钉,是她十六岁生日时母亲送的,却在三个月前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中遗失了。就像她被强行中断的学业和骤然崩塌的生活。
手机屏幕第三次亮起,是管家陈叔发来的消息,末尾附着一句:“大姐,老爷吩咐,今晚的认亲宴务必准时到场。”
“认亲宴”三个字像一根细刺,扎进苏清鸢早已麻木的神经。她离开这座名为“苏家”的牢笼时才十七岁,父亲苏振邦一句“去海外历练”,将她送往伦敦,一待就是五年。五年间,除了定期收到的生活费,她与苏家的联系稀薄得如同空气。而现在,一个从未谋面的“弟弟”突然降临,她这个被遗忘的大姐,竟成了宴会上最尴尬的注脚。
私人轿车驶入苏家老宅时,暮色已浓。雕花铁门在身后缓缓闭合,隔绝了外界的霓虹,将这座盘踞在半山腰的建筑笼罩在沉沉绿意与古老气息郑苏清鸢推开车门,晚风带着湿冷的桂花香袭来,让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驼色大衣。大衣是伦敦买的,内衬里缝着她亲手绣的雪松图案——那是她童年记忆里唯一温暖的气味,来自老宅后园那棵被雷劈倒的百年雪松。
宴会厅灯火通明,水晶吊灯折射出冰冷的光,映照着衣香鬓影和虚伪的笑脸。苏清鸢一出现,几道审视的目光便黏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与打量。她是苏振邦唯一的女儿,却在最该承欢膝下的年纪被“流放”海外,如今突然归来,又恰逢家族迎来新的继承人,其中意味,足够让这些浸淫在豪门是非里的人嚼舌根许久。
“清鸢?真的是你!” 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妇人端着香槟走过来,是她的二伯母。她上下打量着苏清鸢,语气夸张,“五年不见,出落得越发标志了。快,你父亲在那边等你,还迎…那位少爷。”
苏清鸢礼貌性地点头,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主位旁的身影上。父亲苏振邦依旧是记忆中威严的模样,只是鬓角多了些白发。而他身边坐着的少年,却让苏清鸢的脚步顿住了。
那是个极其俊美的少年,甚至可以用“妖异”来形容。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衬得肤色愈发苍白,近乎透明。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罕见的红色瞳孔,此刻正隔着喧闹的人群,一眨不眨地锁定着她,像两簇燃烧在寒夜里的鬼火,带着一种近乎捕猎者的专注与势在必得。
他就是顾烬严,苏家新认回的继承人?
苏清鸢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脊椎升起。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走向父亲,低声唤道:“爸。”
苏振邦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拍了拍她的肩膀:“回来了就好。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顾烬严,以后就是你的弟弟。”
顾烬严站起身,比苏清鸢高出一个头有余。他微微俯身,凑近她时,身上散发出一股清冽却又带着淡淡铁锈味的气息,像雨后深埋地下的矿石。他的红瞳在水晶灯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泽,落在她因紧张而微微攥紧的拳头上,然后,缓缓上移,定格在她的脸上。
“姐姐。” 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沙哑,“我等了你很久。”
苏清鸢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她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更加炽热,窃窃私语也隐约传入耳郑
“别来无恙,” 她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公式化地回应,“顾先生。”
顾烬严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他没有纠正她对称呼的刻意疏离,只是目光落在她敞开的大衣领口,那里露出一片白皙的脖颈,以及……若有似无的、来自内衬雪松图案的清冽香气。
“姐姐身上的味道,” 他忽然低声,音量到只有两人能听见,带着一种奇异的喟叹,“是雪松。”
苏清鸢心中一震,抬眼看向他。他怎么会知道?雪松图案是她亲手绣的,从未示人。
顾烬严似乎看穿了她的惊讶,红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微光,他向前逼近半步,几乎要贴上她的身体,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姐姐,” 他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偏执,“你身上的雪松味……是为我回来的吗?”
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苏清鸢只能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声。她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俊美却又透着诡异的脸,看着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红瞳,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场所谓的“认亲宴”,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为她设下的陷阱。
而眼前这个自称是她“弟弟”的顾烬严,就是那根最锋利、最危险的荆棘,在她归巢的第一刻,就已经悄然缠上了她的脚踝。
“顾先生笑了,” 苏清鸢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用力推开他,往后退了一大步,拉开安全距离,语气也冷了下来,“我刚下飞机,有些累了,先失陪。”
她没有再看顾烬严的表情,转身快步离开,高跟鞋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而慌乱的声响。她能感觉到那道灼热的、几乎要将她刺穿的视线,从她背后一直追随到楼梯拐角。
躲进二楼客房,反锁上门,苏清鸢才靠在门板上,大口地喘着气。窗外的夜色浓稠,老宅后的花园里,那棵被雷劈倒的雪松残骸若隐若现。
雪松味……他怎么会知道?
还有他那双红瞳,以及那句没头没尾的“是为我回来的吗”,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
苏清鸢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冷风吹进来,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醒了一些。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皮肤细腻,没有任何痕迹。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刚才顾烬严看向她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属于他的、失而复得的珍宝。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叔发来的消息:“大姐,顾少爷让我给您送件东西,放在门口了。”
苏清鸢皱起眉,走到门口,心翼翼地打开一条缝。门外的地毯上,放着一个丝绒盒子,黑色,巴掌大,上面没有任何标识。
她犹豫了一下,弯腰捡起盒子,关上门。打开盒子的瞬间,她瞳孔骤缩——
里面躺着的,正是她三个月前在伦敦遗失的那枚碎钻耳钉。耳钉旁边,压着一张的便签,上面是一行狂放而有力的字迹:
“姐姐的东西,只能属于姐姐。——顾烬严”
苏清鸢握着盒子的手指猛地收紧,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脏。她终于明白,那股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不安来自何处。
这个顾烬严,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他像一个蛰伏已久的猎手,早已布下罗地网,而她这只归巢的鸟,早已落入了他的掌心。
窗外的风更大了,卷起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苏清鸢看着手中的耳钉,又想起楼下那双猩红的眼眸,第一次对回到苏家这个决定,感到了彻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