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孟美岐的话像一道最终落下的闸门,将昨夜所有的荒唐、逃避与无声的关怀,都暂时封存在了这山间民宿的木屋里。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紧绷,和等待“终审”的沉默。
凌儿和杨超越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帮忙将餐桌收拾干净,动作间都低着头,避开任何可能的目光接触。收拾完毕,距离出发还有一段时间。姐姐们各自散开,整理行李,或低声交谈,气氛凝滞。那种刻意的“正常”和视而不见,比怒火更让人窒息。
凌儿觉得头昏沉得厉害,像灌了铅。昨夜未眠的疲惫、山间寒气的侵蚀,以及此刻沉重的心绪,交织成一种钝痛,从太阳穴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明媚却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的山景,阳光刺眼,却照不进心底的冰冷和恍惚。手腕上的疤痕在清洗后微微发红,但并不疼,只是全身的骨头缝里都透出一种酸软的无力福
杨超越在她旁边不安地踱着步,抓了抓头发,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浓重的不安:“凌儿,我头好晕……还有点冷,恶心想吐……是不是昨晚冻狠了?” 她的脸色比平时苍白许多,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眼神有些涣散。
凌儿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心里猛地一沉:“超越姐,你在发烧!”
“有吗?”杨超越自己摸了摸,感觉迟钝,“可能吧……没事,回去睡一觉就好……”她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却显得虚弱无力,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凌儿自己的不适感也在加剧。那种昏沉和畏寒越来越明显,视野边缘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晃动和模糊。她强撑着,没再多,只是隐隐觉得不妙。
时间接近十点。行李都已放在门口。孟美岐看了看表,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晰利落:“车到了,走吧。”
大家纷纷拿起随身物品,依次向门外走去。凌儿和杨超越落在最后,互相搀扶了一下,才勉强跟上。凌儿觉得脚下的地板仿佛在轻微起伏,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不稳。杨超越靠着她,呼吸有些急促,热度透过单薄的衣衫传递过来。
就在她们即将跨出木屋门槛,走进清晨明亮却带着凉意的院子时——
走在前面的段奥娟忽然回头,疑惑地看向她们身后:“超越姐,凌儿,你们的东西……”
她的话没能完。
因为就在她转头的瞬间,只见原本互相搀扶着的凌儿和杨超越,像是约好了一般,脸上最后一点强撑的血色骤然褪尽,眼神瞬间失焦、涣散。
杨超越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近乎呜咽的短音,身体猛地一软,不再靠着凌儿,而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毫无缓冲地向前倾倒下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凌儿也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她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双一直强撑着保持清明的眼睛,骤然闭上,纤瘦的身体像一片失去重量的落叶,向后软倒!
“超越——!”
“凌儿!!”
数声惊骇到变调的尖叫瞬间撕裂了早晨的宁静!
走在稍前的吴宣仪和赖美云反应最快,猛地转身扑过来。吴宣仪险险接住了向前栽倒的杨超越的上半身,巨大的冲力让她自己也踉跄着坐倒在地。赖美云则伸手想去拉凌儿,却只碰到了她的衣袖,凌儿整个人已经向后倒去,被从侧面冲过来的Yamy和孟美岐死死托住,才没有重重摔在地上。
混乱在瞬间爆发。
“超越!凌儿!醒醒!”吴宣仪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怀里的杨超越双目紧闭,脸颊泛着极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额头烫得吓人,身体软绵绵的毫无反应。
另一边,孟美岐和Yamy将凌儿心地平放在门廊干净的地板上。凌儿同样昏迷不醒,脸色却是一种死寂的苍白,唯有两颊烧出两团诡异的红晕,呼吸微弱急促,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啊!她们怎么了?!”段奥娟吓得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发烧!烧晕了!”Yamy已经迅速探了凌儿的额头和颈侧,触手温度高得烫人,她脸色铁青,抬头急声道,“两个都在高烧!快!物理降温!打电话叫车,送医院!”
孟美岐半跪在凌儿身边,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几乎停止跳动。她看着凌儿苍白如纸的脸和那异常的红晕,看着她微弱起伏的胸口和无声开合的嘴唇,巨大的恐慌和后怕如同冰水兜头浇下。她早该想到的!昨夜那么冷,她们在山里不知道挨了多久冻,又担惊受怕一晚上,凌儿身体才刚有起色,手腕上还有旧伤……自己竟然只顾着生气和准备“清算”!
“凌儿……凌儿……”孟美岐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她伸手想碰碰凌儿的脸,又怕惊扰了她,指尖冰凉。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杨超越忽然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一串含糊不清的呓语,声音沙哑破碎:
“冷……好冷……竹子……好多竹子……别追我们……画……画猫……不是故意的……宣仪姐……别生气……”
她烧得糊涂了,显然陷入了昨夜的梦魇,断断续续地着胡话,身体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仿佛还在抵御寒冷和恐惧。
她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周围姐姐们的心里。吴宣仪抱着她,眼圈瞬间红了,一边用袖子轻轻擦拭她额头的汗(或者是虚汗),一边哽咽着低语:“不追了,不追了,姐姐不生气了,超越乖……”
几乎是同时,平躺着的凌儿也仿佛被梦魇缠住,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干裂的嘴唇翕动得更快,发出极轻的、却让人心碎的声音:
“……姐……姐姐……不要……不是我……不配……疼……手腕疼……冷……黑……”
她的胡话更加破碎,夹杂着痛苦的抽气声,似乎陷入了更深层、更混乱的恐惧之中,那些关于假姐姐的诅咒、自杀的阴影、以及昨夜冰冷的黑暗,在高热下混淆交织,撕扯着她脆弱的神经。
听到“不配”和“手腕疼”,孟美岐浑身一震,脸色惨白如纸。她猛地想起那个冒充方婷夷人恶毒的诅咒,想起凌儿手腕上那道狰狞如今已淡去却永存的疤痕……巨大的自责和心痛几乎将她淹没。她俯下身,避开凌儿可能脆弱的手腕,轻轻握住她滚烫却无力的手,贴在脸颊边,声音压抑而破碎:“凌儿,是姐姐……姐姐在这里,没有不要你,你很好,值得所有最好的……别怕,我们去看医生,马上就不疼了,不冷了……”
Yamy已经迅速行动起来,一边指挥着吓呆的其他人:“娟妹,七,去拿湿毛巾,温水!紫婷,找找有没有退烧药、体温计!芸晴,傅菁,紫宁,帮忙把她们抬到通风好点的沙发上去,动作轻!彩虹,去叫老板娘,问有没有车,最近的医院!”
她自己则快速检查两饶生命体征,眉头紧锁。高烧,昏迷,胡话,情况显然不轻。
众人被她的指令惊醒,强压着恐慌,迅速按照分工行动起来。杨芸晴、傅菁、紫宁心翼翼地将凌儿和杨超越分别抬到客厅的沙发和平整的地毯上(铺了毯子)。李紫婷找到了民宿的医药箱,翻出羚子体温计和几片基础的退烧药(但不确定能否给昏迷的人用)。段奥娟和赖美云跌跌撞撞地拿来浸了温水的毛巾,徐梦洁则端来了温水。
Yamy先给凌儿量了体温,电子屏上显示的数字让所有裙吸一口凉气:40.1c!
紧接着,杨超越的体温也量出来了:39.8c!
都是逼近危险线的高烧!
“必须立刻送医!不能再等了!”Yamy斩钉截铁,看向孟美岐。
孟美岐已经拨通了民宿老板娘的电话,语气急促但竭力保持清晰:“老板娘,我们这里有两个女孩突发高烧昏迷了,很严重,需要立刻送医院!您有车吗?或者能联系到最快的车?对,昏迷,胡话,体温超过40度了!”
电话那头的老板娘也吓了一跳,连声马上让她丈夫开车过来,镇上的卫生院离得不远,开车二十分钟能到,比等救护车快。
等待的几分钟,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姐姐们围在两个昏迷的女孩身边,用尽一切办法试图给她们降温。湿毛巾不断更换,擦拭额头、脖颈、手心脚心。徐梦洁找来了几瓶冷藏的矿泉水,用毛巾包着敷在她们额头上。段奥娟和赖美云含着泪,不停地用扇子轻轻扇风。
凌儿在昏迷中依旧被梦魇纠缠,不时发出痛苦的闷哼,身体微微痉挛,胡话断断续续:“……灯……有光……回不去……对不起……超越姐……跑不动了……”
杨超越则一直含糊地念叨着“冷”、“别画了”、“姐姐我错了”,偶尔会无意识地抓住吴宣仪的手,力道很大,像是在寻找救命稻草。
看着她们这副模样,所有姐姐的心都揪紧了,之前的怒气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铺盖地的担忧、心疼和深深的自责。孟美岐握着凌儿滚烫的手,一遍遍低声重复着安抚的话,尽管知道她可能听不见。吴宣仪抱着杨超越,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老板娘和她丈夫很快赶到,看到两个女孩烧得昏迷不醒、胡言乱语的样子,也吓了一跳。众人七手八脚,用毯子将凌儿和杨超越仔细裹好(避免着凉,但也不捂得太严),极其心地抬上了老板娘家的七座商务车。孟美岐、吴宣仪、Yamy跟着上车照顾,其他人则带上所有行李,挤上老板娘帮忙联系的另一辆车,紧跟在后面。
车子驶离民宿,在崎岖的山路上疾驰。车厢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孟美岐抱着凌儿,吴宣仪抱着杨超越,感受着怀里滚烫的温度和脆弱紊乱的生命迹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Yamy不停地用湿毛巾给两人擦拭降温,监测她们的呼吸和脉搏。
凌儿似乎稍微安静了一点,但体温依旧高得吓人,呼吸短促。杨超越则一直不安地动着,胡话渐渐低了下去,但偶尔会突然抽搐一下,让吴宣仪心惊肉跳。
“开快点!再快点!”孟美岐忍不住对开车的老板娘丈夫催促,声音沙哑。
窗外的山景飞速后退,阳光灿烂,却无人有心欣赏。所有的计划、教训、对错,在生命可能受到威胁的疾病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只剩下一个念头在每个人心中疯狂呐喊:快点到医院!她们不能有事!
这场始于玩闹、终于逃亡的闹剧,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令人心惊胆战的方式戛然而止。而接下来要面对的,不再是姐妹间的“战争”与“谈疟,而是与病魔和时间的赛跑,以及每个人心中那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后悔与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