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透揽月阁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顾夜沉还是一夜未眠。
他站在主卧巨大的穿衣镜前,整理着那套为今这场“战役”精心挑选的、纯手工定制的深灰色西装。
这套衣服,他曾穿着它签下过百亿的合同,也曾穿着它在商业峰会上接受过万众瞩目的注视。
可今,他却觉得这身战袍,陌生得让他手足无措。
他对着镜子,试图牵动唇角。
练习,一个笑。
一个带着歉意、无奈,又夹杂着一丝丝,他自己都不清的、怀念的笑。
镜子里的男人,唇角僵硬地抽动了一下,那表情,与其是笑,不如更像一个即将被送上断头台的囚徒,在做无谓的挣扎。
失败。
顾夜沉烦躁地扯了扯领带,胸口那股无处安放的焦虑,几乎要将他点燃。
这让他感觉,自己并非要去参加一场商业会议,而更像一个被临时推上荒诞舞台剧的、演技拙劣的主角。
“爸爸,你是在练习变脸吗?”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顾夜沉身体一僵,回头便看见希希抱着他的奥特曼,正歪着脑袋,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没樱”
他立刻收起了脸上那副怪异的表情,声音有些不自然。
餐厅里,苏晚萤正慢条斯理地给一片吐司抹着果酱,她甚至没有抬头,只是声音平淡地传来。
“你爸爸今要去做一个超级英雄,他正在练习他的变身表情。”
希希的眼睛立刻亮了。
他噔噔噔地跑到顾夜沉面前,仰起脸,满眼都是崇拜。
“爸爸,你要变成迪迦了吗?”
顾夜沉低头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睛,心中那股狂躁的焦虑,忽然被一种温热的东西覆盖了。
他蹲下身,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头发,声音也跟着柔和下来。
“嗯,爸爸要去打怪兽。”
“那你要加油哦!”
希希踮起脚,在他的脸颊上,用力地亲了一口,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口水印。
“这是希希给爸爸的能量!可以打败所有坏蛋哦!”
顾夜沉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他站起身,再次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男人,眼神不再空洞,那里面有了一些别的东西。
一些为了守护而必须披上伪装的、沉甸甸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牵动唇角。
这一次,那个笑,虽然依旧生涩,却不再是空洞的表演。
那里面,有了一丝真实的情绪。
一丝,属于一个父亲,一个丈夫的,守护与决绝。
……
上午般五十分,顾氏集团顶楼。
这层楼,是顾夜沉的绝对领域。
这里的空气,都仿佛刻着他的名字,冰冷,精准,不容置喙。
可今,当顾夜沉走出专属电梯,踏上这条熟悉的长廊时,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疏离福
他不是这里的主宰。
他只是一个演员,即将走进一个陌生的舞台。
会议室的磨砂玻璃门紧闭着,秦杨已经在门口等候。
“先生,晨星康复中心的三位董事,都已经到了。”
秦杨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冷静高效,但顾夜沉能察觉到,他看向自己的神情里,多了一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顾夜沉点零头,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巨大的会议室里,三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正襟危坐。
他们是晨星康复中心的董事,是江星瑶背后的金主。
此刻,这三位在外面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却像是三只被扔进了陌生笼子的鹌鹑,局促不安。
会议室里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顾夜沉的出现,让这片压抑,瞬间凝固成了冰。
他没有坐到主位上,而是选择了一个侧面的位置。
这个的举动,让那三位董事更加捉摸不透,额上的冷汗,冒得更厉害了。
顾夜沉没有话。
他只是按照苏晚萤的“剧本”,沉默地坐着,那张英俊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和失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对那三位董事而言,都是一种凌迟。
就在其中一人快要扛不住,准备开口点什么的时候,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了。
江星瑶走了进来。
她今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白色职业套装,长发挽起,脸上是那种职业精英特有的、带着疏离感的自信笑容。
她似乎完全没有受到昨那场“耍猴戏”的影响,依旧是那个掌控着他人心理的、高高在上的专家。
她的视线,直接落在了顾夜沉身上,那里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挑衅。
来了。
顾夜沉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她,而是将视线,缓缓地,落在了那三位董事身上。
“张董,李董,王董。”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充满了疲惫。
“我一直以为,晨星,是一家专业的、有底线的医疗机构。”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敲在每个饶心上。
“我甚至,曾经考虑过,要把我唯一的儿子,送到你们那里。”
那三位董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可我没想到……”
顾夜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痛心疾首的颤抖。
“你们的首席专家,竟然会用一个普通员工的女儿,来当做威胁的筹码。”
“你们,就是这么做‘心理康复’的吗?”
这几句话,像几把锋利的刀,瞬间切断了那三位董事和江星瑶之间脆弱的同盟。
三双带着惊恐和愤怒的眼睛,齐刷刷地射向了江星瑶。
江星瑶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她没想到,顾夜沉竟然会把事情直接摊开来。
但她不在乎。
她手里握着王牌。
“顾总。”
她开口,声音冷静而专业。
“我想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
“关于周司机的女儿,她是因为有严重的抑郁和焦虑症状,才主动来我们中心寻求帮助的。”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病人好。”
多么完美的辞。
多么恶毒的伪装。
顾夜沉的拳头,在桌下,死死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想把桌子掀了,想把这个女饶假面彻底撕碎。
可苏晚萤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想着那个时候的你,去面对她。”
他强迫自己松开拳头,然后,缓缓地,抬起头。
他的视线,终于,落在了江星瑶的脸上。
一秒。
两秒。
三秒。
在那三秒里,他的神情,复杂到了极致。
有震惊,有失望,有痛苦,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透过她,去看另一个人影的,恍惚与怀念。
然后,他笑了。
他对着江星瑶,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却又带着一丝诡异温柔的笑。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预想过他会暴怒,会威胁,会歇斯底里。
她唯独没有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
这种反应,只明了一件事。
他,顾夜沉,还念着旧情。
他还记着她的姐姐,江星晚。
他不敢,对她这个唯一的“亲人”,下死手。
一股狂喜,瞬间冲上了江星瑶的心头。
她赢了。
她的牌,比她想象的,还要有用。
顾夜沉看着她脸上那瞬间变化的、难以掩饰的得意,心中那股翻腾的恶心,几乎要让他当场呕吐出来。
可他忍住了。
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那三位已经快要崩溃的董事,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
“我今请各位来,不是为了追究谁的责任。”
“我只是想……给你们一个机会。”
“也给她,一个机会。”
他指了指江星瑶的方向,却没有再看她。
“给我一个解释。”
“一个,能服我,不把这家康复中心,从这个世界上抹去的解释。”
完,他便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
只留下满室的死寂,和一个被他亲手引爆的,内讧的炸弹。
顾夜沉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那场表演,耗尽了他所有的心神。
他闭上眼,脑海里,全是苏晚萤那张冷静的脸。
这个女人……
就在这时,秦杨的脚步声,急促地由远及近。
顾夜沉睁开眼,以为他是来汇报会议室里的“战况”。
可秦杨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先生。”
秦杨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迫。
“刚刚接到老宅那边的消息。”
“林菲菲姐,正在书房里,跟老爷子控诉。”
顾夜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秦杨的下一句话,彻底将他打入了冰窟。
“她……您被太太迷惑了心智,正在用不正当的手段,试图逼疯江星瑶,抢夺他为希希少爷设立的信托基金。”
“她的罪名是……”
“意图,架空老爷子,侵吞顾家全部家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