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生回到长生铺子门口的时候,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
青石镇的青石板路还蒙着一层湿气,早起的货郎还没开始吆喝。
他推开门,吱呀一声。
燕十三还坐在门槛上,酒葫芦放在脚边,里面的酒似乎没少多少。
他听到动静,转过头,看着李长生慢悠悠地走进来。
“解决了?”
燕十三问。
他闻不到血腥味,但能感觉到李长生身上那股子还没完全散去的冷意。
李长生没搭理他,走到柜台后面,把自己瘫进那张旧椅子里,长长舒了口气,像是干完了一件极其耗费心神的累活。
“忘了。”他
嘟囔一句,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忘了已经多久没这样运动过了。”
他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扶手。
运动。
刚才那算运动吗?
但他确实有点……不得劲。
不是身体上的,是心里头。
他一向对这些修仙者没什么好福
那时候他刚来这个世界,还是个愣头青,看着上偶尔掠过的剑光,心里也烧着一把火。
修仙啊,长生啊,御剑逍遥啊……
哪个少年没做过这样的梦?
他那时候也做过。
甚至比画本里想的还要美。
以为找到了不一样的活法,能超脱凡尘,得大自在。
后来呢?
李长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
后来发现,这个修仙,和他以前看的那些画本,完全不是一回事。
画本里的修仙,讲的是道心,是历练,是斩妖除魔,是兄弟情深,或许还有些风花雪月。
真实的修仙呢?
他睁开眼,看着屋顶被虫蛀出的洞,漏进一点微光。
是资源。
是灵石,是丹药,是功法,是洞福地。
是一切能让你往上爬,让你活得更久,让你拳头更大的东西。
是算计。
是师徒反目,是道侣成仇,是宗门倾轧,是杀人夺宝。
是为了抢一块灵石,就能背后捅刀子,为了半株灵草,就能灭人满门。
是赤裸裸的,弱肉强食。
而且吃得理直气壮,吃得冠冕堂皇,还要给自己披上一层“道无情”、“物竞择”的遮羞布。
他见过太多。
见过一个宗门的才弟子,因为不肯将道侣献给上宗长老,被安上叛宗之名,抽魂炼魄。
见过两个相交数百年的好友,为一处刚刚发现的灵脉,布下杀阵,斗得形神俱灭。
见过一个元婴老怪,为了延寿百年,血祭了自己麾下整整一座城池的凡人,男女老幼,鸡犬不留。
事后,不过轻飘飘一句“蝼蚁之命,为我续道,是他们的造化”。
造化?
去他妈的造化!
李长生只觉得恶心。
他发现,这修仙界,比他原来那个世界最肮脏的角落,还要肮脏千万倍。
至少那个世界,表面上还要讲点法律,讲点道德,还要遮遮掩掩。
这里倒好,直接撕掉了所有遮羞布,把“吃人”两个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还告诉你,这就是“道”!
什么长生不死,什么法力无边,什么逍遥地间。
都是狗屁。
活得再久,也不过是在一个更大、更残酷的泥潭里打滚。
爬得再高,头顶还有更高的,等着把你当资源,当养分。
他躲到这个灵气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凡人国度,开了个破铺子,整钓鱼,晒太阳,打瞌睡。
看着那些为几文钱斤斤计较的街坊,听着他们为家长里短吵吵嚷嚷,反而觉得踏实。
至少,这里的“恶”,是看得见的,是有限的。
不会动不动就毁灭地,不会视人命如草芥。
他只想守着这一亩三分地,混吃等死。
直到他从湖里捞起那个丫头。
麻烦就开始接踵而至。
他叹了口气。
养孩子,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亏本的买卖。
投入无数时间、精力、感情,最后还可能把你气得半死,或者像现在这样,逼得你不得不从舒适的椅子上爬起来,去干些“运动过量”的活儿。
“今运动量超标了。”
他自言自语,又打了个哈欠,是真觉得有点困了。
不是身体累,是心累。
燕十三看着他,忽然问:“你有麻烦了?”
他指的是那些“山上人”背后的势力。
李长生眼皮都没抬:“麻烦?”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蚂蚁窝里最大的那只蚂蚁,和稍微大一点的那只,有区别吗?”
在他眼里,流云观,衍宗,甚至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庞大的势力,都不过是蚂蚁。
区别只在于个头大。
一脚踩下去,结果都一样。
他烦的不是这些蚂蚁,是蚂蚁总来打扰他晒太阳。
“他们最好识相点。”
李长生慢悠悠地,“要是再来……”
他没下去,但燕十三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我就只能换个更清静的地方睡觉了。”
李长生把后半句完,语气里带着点认真的烦恼,似乎搬家是件顶顶麻烦的大事。
燕十三不再话,拿起酒葫芦,默默喝了一口。
他有时候觉得,身边这个男人才是真正站在云端上看世间的那一个。
李长生重新闭上眼,手指停止敲击。
他在回想刚才那一脚。
不是回想力量,是回想那种感觉。
那种轻易剥夺无数生命的感觉。
并没有什么快意,也没有什么愧疚。
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他似乎也曾有过热血沸腾的时候,也曾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曾以为力量是用来守护和改变的。
后来才知道,力量就是力量。
它本身没有属性。
用之善则善,用之恶则恶。
而更多的,是像那些修仙者一样,用之利己。
守护?改变?
他守护得了什么?改变得了什么?
至于那个不省心的丫头……
李长生在心里又叹了口气。
只希望这次之后,她能多少长点记性,至少,跑路的时候跑得快一点。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在旧椅子里陷得更深,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
像是真的睡着了。
铺子外,色渐渐亮了起来,街上开始有了人声。
新的一,和往常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