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难也难,容易……其实也就是那层窗户纸。”
徐景曜一边研墨,一边跟旁边一脸好奇的江宠吐槽。
“老朱和太子现在谁也不理谁,看着是原则问题,其实是面子问题。
老朱想让自己最宠爱的孙贵妃走得风光点,想让儿子们尽孝,这没错。
但他也是爹,更是皇帝,他不好意思直接去找马皇后:妹子啊,我想让咱们的嫡子去给那个死聊妾穿孝服,你同不同意?”
“这话出来,那就是打皇后的脸。老朱虽然妃子也不少,但对马皇后那是一路走来的真爱,这事儿他张不开口。”
“太子呢?太子更难。他是出了名的孝顺,他要是主动去找马皇后这事儿,那就是怕马皇后伤心,觉得儿子白养了,居然要去给庶母服丧。”
“所以……”
徐景曜提笔,在那张准备给马皇后的信上,飞快地写下了一行行字。
“……这事儿,只能让马皇后自己出面,给这爷俩个台阶下。”
他先是封好了给老朱的信,信里极尽谄媚之词:
【陛下放心!太子那是读死书读傻了,臣已经去信狠狠地批评了他!让他知道什么叫父为子纲!您再等等,太子马上就服软!】
接着是给朱标的信:
【殿下坚持礼法,乃是国本!臣已经去信劝谏陛下,莫要因为一时悲痛坏了祖宗规矩。陛下正在气头上,您先避避风头,等臣的好消息!】
最后,是那封给马皇后的求救信。
信里没啥废话,就四个字的核心思想。
娘娘救命!
“江宠,快马加鞭!”徐景曜把三封信塞进竹筒,“必须赶在老朱真的动手砍人之前送到!”
……
三日后,金陵,坤宁宫。
马皇后坐在凤榻上,手里拿着徐景曜那封信,看着看着,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猴崽子……”
她摇了摇头。
“在这个节骨眼上,满朝文武谁都不敢吭声,也就他敢把这层纸给捅破了,还敢把皮球踢到我这儿来。”
对于孙贵妃,马皇后心里并没有什么嫉妒。
那是十几年前就跟着重澳老人了,虽然比不上她这个结发妻子,但也算是患难与共。
孙贵妃出身官宦世家,长得漂亮,性格贤淑,深得重八喜爱,可惜命不好,只生了四个女儿,没有儿子。
如今人走了,重八心里难受,想给死人争点哀荣,这心情她能理解。
“只是……”
马皇后眉头微皱。
“重八这次,确实有些过了。”
“让标儿服齐衰杖期,虽然不合古礼,但也勉强得过去,毕竟是庶母。可是……”
“他居然想让老五(周王朱橚)服斩衰(三年)!那是给亲娘才穿的孝啊!这不就等于是在礼法上,把老五过继给孙氏当儿子了吗?”
朱橚也是她马皇后的儿子。
(虽然史学界有争议,但在明朝官方记录和此书设定中,朱橚是嫡子)
这就有点乱套了。
就在马皇后还在琢磨着怎么去跟那个倔老头谈这事儿的时候。
“不好了!娘娘不好了!”
坤宁宫的大太监,此刻却冲了进来,帽子都跑掉了。
“慌什么!”马皇后把信往桌上一拍。
“塌了有高个子顶着!”
“真……真塌了!”
太监哭丧着脸,指着前朝奉殿的方向:
“陛下……陛下拿着剑!正在追砍太子殿下呢!”
“什么?!”
马皇后霍然起身,脸色一变。
“父子俩吵起来了?”
“何止是吵啊!”太监比划着。
“太子殿下不知怎么的,觉得自己占理了,去跟陛下讲道理,了句礼不可废。陛下当时就炸了,拔出子剑就要清理门户!现在两人正在大殿里……一个追一个跑呢!”
“这个老东西!”
马皇后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骂老朱还是骂徐景曜那封信起了反作用。
她二话不,提起裙摆,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摆驾!去奉殿!”
……
奉殿内。
此刻正上演着一出足以载入史册的太子绕柱。
“逆子!你给咱站住!”
朱元璋手提子剑,剑自然没出鞘,连着鞘拿在手里当棍子使,气得胡子乱飞,满脸通红。
正围着大殿中央那根两人合抱粗的柱子,追着前面的朱标。
“你个读死书的混账!那是你庶母!把你从抱到大的!现在人没了,让你穿个孝怎么了?让你哭两声怎么了?”
“你跟咱讲礼法?咱的话就是礼法!”
前面的朱标,平日里温文尔雅,跑起来却也是脚底生风。
毕竟刚参加过拉练不是?
他一边绕着柱子转圈,一边还没忘了回头辩解:
“父皇!儿臣不是不孝!儿臣心里也难受!”
“可是子为父后,不为庶母服!这是《礼记》的!这是孔圣人的!儿臣若是开了这个头,以后嫡庶不分,宗庙不安啊!”
“而且您还要让五弟服斩衰!五弟也是母后生的!您这是要乱了伦常啊!”
“你还敢顶嘴?!”
朱元璋一听这话更气了,手里的剑鞘挥得呼呼作响。
“你就是嫌弃孙氏出身低!你就是觉得咱这个当爹的出身低!看不起咱!”
“儿臣不敢!儿臣是就事论事!”
“你站住!让咱砍你一下!就一下!”
“儿臣不傻!站住就没命了!”
两人一个追,一个跑,围着柱子转了十几圈。
旁边的太监宫女们一个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谁也不敢上去拦。
这可是皇帝和太子,谁上去谁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朱标眼看就要被老朱追上的时候。
“朱重八!你给我住手!!!”
这一生中唯一能镇得住洪武大帝的怒吼,从大殿门口传来。
朱元璋那挥舞到半空中的剑鞘,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停住了。
他回头一看。
只见马皇后站在门口,双手叉腰,柳眉倒竖。
“妹……妹子……”
朱元璋的气势瞬间矮了半截,手里的剑也不自觉地往身后藏了藏。
“你……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我不来你就要把你儿子给劈了!”
马皇后气冲冲的走过来,一把夺过朱元璋手里的剑,哐当一声扔在地上。
“多大岁数的人了?跟孩子动刀动枪的?也不怕闪了腰!”
她又转头看向那个靠着柱子大喘气,一脸劫后余生的朱标,也没好气地瞪了一眼。
“还有你!你也老大不了!你爹正在气头上,你就不能顺着他两句?非得拿那些死书本来气他?”
“母后……儿臣……冤枉啊……”
朱标委屈巴巴。
“行了!都别了!”
马皇后一挥手,直接掌控了全场。
她看着这对父子,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
“不就是服丧这点事儿吗?”
“重八,你想让孩子们尽孝,这心是好的。标儿,你讲礼法,也没错。”
“既然你们谁也服不了谁,那就听我一句。”
马皇后看着朱元璋。
“孙氏伺候了你一辈子,没功劳也有苦劳。标儿是太子,不能服杖期,那就服齐衰三月,这既全了孝道,也不算太坏了规矩。”
“至于老五……”
“……老五是我的儿子。但我做主,让他给孙氏服斩衰三年!”
“不过,不是以儿子的名义。而是……让老五代临安她们,给孙氏尽孝!”
“这样,既全了你的念想,也不至于乱琳庶的大防。”
“重八,你看……如何?”
朱元璋愣住了。
朱标也愣住了。
这方案……
虽然有点和稀泥,但确实是目前唯一的解法。
既照顾了老朱的面子,也保住了朱标的里子,更解决了那个最棘手的周王的问题。
“还是妹子你有办法。”
朱元璋哼哼唧唧地摸了摸鼻子,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
“行吧,那就……听你的。”
他瞪了一眼朱标。
“还不快滚回去换孝服!三个月!少一咱打断你的腿!”
“儿臣……遵旨!谢父皇!谢母后!”
朱标如蒙大赦,对着马皇后深深一拜,然后脚底抹油,溜得比兔子还快。
大殿里,只剩下了老两口。
马皇后捡起地上的剑,递给旁边的太监,然后走上前,帮朱元璋理了理跑乱的龙袍。
“以后少听徐家那子瞎忽悠。”马皇后轻声道。
“嗯?那子?”
朱元璋一愣。
“关那子什么事?”
“哼,要不是他写信两头拱火,你能拿着剑追标儿?”
马皇后白了他一眼。
“不过……”
她看了一眼福州的方向,嘴角微扬。
“……那子,倒是真懂咱们家的事儿。知道这事儿,最后还是得落在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