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第二日停了。
铅灰色的空被紫禁城的重重高墙切割开,琉璃瓦经过一夜雨水冲刷,冷得发亮。
司礼监的值房内燃着上好的银炭,暖意融融。
腾祥一身赤色蟒袍,端坐在紫檀木大案之后,眼睛半阖,手里不紧不慢地拨动着一串深色的伽楠木念珠。
一位身着青贴里、面容精干的中年档头,屏息凝神地立在案前不远处,双手捧着一份墨迹未干的文书。
腾祥终于缓缓抬眼,目光落在那份文书上。档头立刻躬身,心翼翼地上前一步,将文书置于案上。
正是那份“驾帖”。
上面罗列着叶淮西“妖言惑众、妄测勋贵、扰乱朝纲”等罪名,并附有几位御史的联名签押。末尾,空着皇帝用印的位置,但一位当值秉笔太监已经批了红,准予“速拿究问”。
腾祥扫了一眼,嘴角勾起。
朝议的压力已经形成,内廷的“风声”也恰到好处地吹到了御前。年轻的皇帝不耐烦于朝堂争吵和案件胶着,对于“安定人心”的请求,多半会顺水推舟。
“去吧。”他淡淡吩咐。
“动作利落些。人,直接送北镇抚司诏狱。记着,是‘请’她去问话,莫要惊扰了。”
“是!督公放心,奴才明白!”档头心领神会,躬身退了出去。
……
四时春。
周玉瑶正心地将最后一批晾凉的重阳花糕装入印着“四时春”字样的纸匣,动作间,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铺子内外。
还阴着,也不知道还会不会下雨,这样一直下人不舒服不,也影响铺子生意。
莫黎抱着胳膊靠在柜台边,一会儿往嘴里塞一片酥饼。
叶淮西坐在后堂通往前面铺子的门帘旁,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热气氤氲下,更显得她心事重重。
几过去了,沈砚那边还未有消息,不知人找到没樱
“叶姐姐,这批花糕是送到李尚书府上的,你看这样包可行?”周玉瑶捧着一个装点好的礼盒过来询问,打断了她的沉思。
叶淮西回过神,接过盒子看了看,点头温言道:“很好,玉瑶越来越细心了。”她顿了顿,看向莫黎,“莫黎,一会儿你陪玉瑶去,路上心些。”
莫黎放下正要往嘴里送的花糕,挑眉,“又想支开我?你自己在这儿,万一有人再来捣乱……”
“你放心,就算有确乱,铺子里人多。”叶淮西语气平静,“倒是玉瑶,她一个人出去才叫人不放心。”
她这话得很有道理,莫黎便不再坚持,“嗯”了一声,捞起身旁长剑。
“玉瑶,我们走。”
“好嘞……”
周玉瑶将礼盒仔细放进提篮。两人提着篮子,刚迈出铺子,一阵风刮过。
铺子里顿时乱作一团。
与此同时,街道尽头传来了整齐、沉重、且速度极快的脚步声。
不是寻常行人或商贩的动静。
铺中人抬眼望去,就见一队腰间佩刀、面无表情的番役,正簇拥着一个手持文书的档头,大步流星地朝着她们这间的糕饼铺走来。
莫黎最先警觉,猛地转身将周玉瑶推进铺内,手已经按在了后腰的剑柄上。周玉瑶何时见过这等阵仗,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茫然无措地转身看向叶淮西。
“莫黎。”
叶淮西疾步走到门边,按住了莫黎握住剑柄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是东厂的人。”
“不能来硬的……”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他们奉旨拿人。此时反抗,是死罪,会连累你们和铺子里所有人。”
她的目光扫过惊慌的伙计和着急又惶恐的周玉瑶,“他们冲着我来,不能把你们拖进来。”
“可是……”莫黎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没有可是。”叶淮西打断她,语气决绝,“记住,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要做。照看好铺子,照看好玉瑶。等我消息……”
完,她深深看了莫黎一眼。
深吸一口气,朝店外走去。
风雨瞬间灌入,叶淮西站在门口,身形单薄挺直,面对着围上来的东厂番役,面色平静无波,“民女叶淮西在此,不知各位官爷有何见教?”
那档头打量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但并未多言,只将手中驾帖一亮:“叶淮西,你涉嫌妖言惑众,扰乱朝纲,奉旨拿你下诏狱究问。跟我们走一趟吧!”
两名番役上前,就要给她套上锁链。
“且慢。”叶淮西微微侧身,避开了锁链,“民女自愿随各位官爷前去。锁链,就不必了吧?民女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跑不聊。”
那档头又是一愣,想起督公的交代,眯了眯眼,挥挥手:“带走!”
“叶淮西!……”
“叶姐姐!……”
莫黎和周玉瑶一前一后追了出去。
……
就在这个当口,两道身影几乎同时从旁边的巷口闪出,一左一右,不由分地将两人拽回了铺子里。
“砰”的一声,铺门被重重关上,插销落下。
“孟观?!”
“袁澈?!”
莫黎被拉得一个趔趄,待看清来人,又惊又怒,“你们干什么?!没看见他们要带走淮西吗?!”
孟观一改往日嬉皮笑脸,脸色铁青,死死按住莫黎想要拔刀的手腕,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看见了!所以才不能让你们出去。那是东厂,你冲出去,就是抗旨!是死罪!你们这样,只会让她在狱里更难过!”
袁澈的神情也异常严肃,挡在周玉瑶身前,“莫姑娘,周姑娘,此刻冲动无济于事!东厂行事,最擅罗织罪名。你们若阻拦,他们立刻就能将你们一并锁拿,到时连个在外面奔走报信的人都没了。”
孟观缓了缓,“沈砚已经在想办法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立刻弄清楚他们把人带去了哪里,然后,想办法打点上下,至少确保叶姑娘在里面的安全,不受私刑折磨。”
袁澈也立刻接口:“我会动用关系,打听各路风声,如银钱方面有需要尽管来找我。孟兄,查探关押地点和内部情况就靠你了。两位姑娘……”
他转向莫黎和周玉瑶,“你们要稳住,切不可乱了方寸,给有心人留下把柄。”
门外的动静渐渐远去。
铺子里死一般寂静。
莫黎终于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她看了一眼孟观,又看了一眼袁澈,声音嘶哑。
“好。铺子我和玉瑶守着。”
顿了顿,又咬牙道,“但是,如果叶淮西在里面受了半点不该受的苦……我管他什么东厂西厂,什么圣旨驾帖,我一定,亲手剁了那帮杂碎!”
不知为何,莫黎这话时,孟观突然有种久违的熟悉福这才是他认识的莫黎啊,直接,莽撞,不管不顾,怼怼地。
“放心,我这就去!”
孟观冲莫黎重重点头。
走到门前,他又折回到莫黎身边,盯着她看了片刻。
“不要太担心,保重好自己。”
莫黎抬起头,那一瞬间,她脑海里突然闪出孟观在叶宅教自己烧灶火的画面。
她慌乱的心一下子被稳稳托住了。
? ?莫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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